李长河点了点头,看向李秋涟:“既然来了,就用了晚膳再走。使人去同江齐说一声,邀他晚上过来用膳。”李长河同曹婉道,“派车过去,把家里几个孩子也接过来。”
李长河没有提长乐候府半个字,李秋涟却知道,自己小姑子这一家日后同家里怕是不会再有什么来往了。她心里暗叹一声,打起精神道:“好。伯爷眼下还在衙门里呢,我使人去说一声。”
傍晚时分,安顿好顾林书一行人的段文珏回了长乐候府。甫一进门,管事许伯就过来道:“世子爷,您回来了,夫人请您过去说话。”
段文珏去了正院,正院的院子里放着几十个箱笼,他不由得多打量了几眼,莫名地觉着有些眼熟。
正在低头核对单子的江卉看见儿子,放下了手里的账册:“回来了?这次的差事办得可还顺利?”
段文珏走到一旁的官帽椅上落座,不愿同母亲多说外面的事情:“还好。”他透过大门看向院子里的箱笼,“这是在做什么?哪儿来这么多箱笼?是谁家的春礼不成?”
江卉顿了一下,手轻轻地按在账册上,慢慢道:“这是范阳侯府退回来的礼。”
段文珏一时没听明白:“什么?”他听明白了母亲说的话,站起了身,“什么?!”
难怪方才觉得那些箱笼看着有些眼熟,这不就是他这些日子送给李月桦的物事?他大步走到院子里,随手掀开几个盖子,里面盛着各种珍珠、药材、皮货,还有他花了心思寻来让她开心的各种小物件。
段文珏回头看着母亲:“这是什么意思?”
“东西都退了回来。你还不明白是什么意思?”江卉放下账册起身走到儿子身边宽慰道,“珏儿,既然范阳侯府不愿意结这门亲,咱也不勉强。京里的高门贵女多的是……”
段文珏没有耐心听母亲继续说下去,转身便走。
江卉心里一慌,在后面唤道:“珏儿!”
段文珏头也不回,套了匹马直奔范阳侯府。
江卉赶紧吩咐身边人:“快,使人跟上!”
段文珏一路快马加鞭赶到范阳侯府,远远地就瞧见侯府长街上停着一排马车,是广宁伯爵府的车驾。他在下马石处跳下了马,范阳侯府的下人们都识得他,小厮赶紧上前牵住了马儿的缰绳:“世子爷!”
段文珏没有搭理他,快走几步到大门处同守卫道:“通报一声,我要求见侯爷。”
守卫行礼应下,转身进了门。
段文珏看着打开又闭得严严实实的朱漆大门,没来由地觉得焦躁。往日里他到侯府,人人都识得他,早有门子来引着他进府,就是候着,也是在府里的外院花厅里坐着喝茶。何曾有过这般在大门外等待通传的时候?
他转身看向街边停着的伯爵府车驾,看这样子怕是沐白他们都在府上。何时家里竟然这般生分了?李舅舅曹舅母宴请,大舅和舅母竟然没有和自家同行?
他想起隋明寺回来那日他问母亲,母亲还说曹舅母也十分赞同这门婚事,他那时还觉得心里的大石头落了地,为何才短短几日,就变成了眼下这般情形?
段文珏站在侯府门外的长廊下,暮色初起,天空和大地都化作了灰蓝色,侯府的下人拿着长长的竹竿出来点亮了门廊下的大红灯笼,夜风吹过,灯笼在风中轻轻晃动,将他身后的影子在地上拖得极长,莫名地孤独又落寞。
长随百万和小厮四方听了主母江卉的吩咐打马跟了上来,眼下看着段文珏的样子却不敢上前相劝,只是下了马远远地在一旁候着。
终于侯府的大门又被打开,出来的只有先前那个守卫。他向着段文珏抱拳:“世子爷,实在对不住,今夜侯爷走不开,夫人吩咐小的同您说一声,请您先回,有事改日再议。”
说罢那守卫便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立着一动不动有如雕塑。
段文珏抬头看着侯府的牌匾,没成想如今自己竟然连大门都进不去了。他压下心头的焦躁同守卫道:“烦请再去通传一声,我有要事求见侯爷。”
守卫应下,再度转身去通传。这次比上次回来得快多了,守卫客气地同段文珏道:“世子爷,侯爷今日实在脱不开身,夫人让小的给您带话,您还是请回吧。”
段文珏不知自己是怎么回的府,江卉一直在家里候着,见他回来赶紧上前拉住他:“珏儿,你去侯府了?他们说了什么?”
段文珏停下脚步看着母亲,他一个字都没说,浑身散发着冰冷。江卉被儿子瞧得有些受不住,松开了手后退半步,一直跟着的百万赶紧道:“世子爷没见着人。侯爷……侯爷没让世子爷进门。”
江卉未曾想范阳候会做到这个地步。她张了张嘴又不知道说什么,手足无措地看着儿子。段文珏的焦躁已经累积到一个顶点,神智却反而慢慢清醒了许多。他看着自己母亲:“发生了什么?”
江卉正不知如何开口,许伯上前道:“世子爷,侯爷请您过去。”
段文珏鲜少同父亲交谈。长乐候段世成耽于享乐,成日里沉迷美酒乐姬字画,是出了名与世无争的富贵闲人。
今日的父亲却有些不同。
段文珏看着眼前的父亲,他身上那种和气和懒散消退了许多,神情也不是一贯地漫不经心,他开口第一句便是:“承蒙圣上眷顾,为父将担祭天之责,主理泰山祈福祭祀事宜。”
他将一封文书递给段文珏,“皇贵妃娘娘恩泽天下,要借此在酉阳门外东岳庙处立祈福碑为天下苍生祈求上天庇佑,这是圣上命为父撰写的碑文,你且看看。”
段文珏接过文书,一目十行读下去,霍然抬头看向父亲。文书中皇三太子四个字如利剑般刺入眼帘。
“父亲。”段文珏稳了稳心神,“这是大不韪。”
“你在五城兵马司也待了这些时日,看事情怎还如儿时一般?”长乐候道,“对与错,成与不成皆在圣上的一念之间。皇后娘娘的母家王氏原也是世家大族,如今可有半点波澜?说到底这天下是圣上的天下,圣上钟爱属意之人,才是真正的天命所归。皆非嫡,占了一个长字又如何?!”
段文珏紧紧抿着唇。长乐候道:“皇后娘娘身子不太好,人人都知道,你可曾听说过大皇子的生母恭妃一字半语?”长乐候冷笑,“这些都是宫廷秘事,不为外人所知。恭妃身份低贱,原不过是个侍女,遇上圣上醉酒侥幸得了大皇子,圣上原不想认下恭妃和大皇子。只是迫于太后压力不得不给了恭妃封号。此后恭妃长年幽禁在宫中,虽有妃号,实则还不如宫里的普通侍女!大皇子有这样的母妃,便是前朝有人支持他占的这个长字,他真能问鼎大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