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又要加新道具,陈飞将围观的人挥散,指挥助理搬了张老木桌进场,季风廷这才终于看到完整的江徕。大家都忙碌,江徕却躬着身,在一旁全神倾注地玩一盏道具台灯。那台灯像是几十年前的款式,灯罩下荡着一根吊绳,江徕轻轻拽一下,橙黄的灯光便亮起来,他盯着看几秒,又拽一下,灯熄灭掉,如此往复,乐此不疲。
不知不觉,季风廷脸上挂起了笑意。
他全无防备。想是没有太多在娱乐圈混迹的经验,不知道如果不想让人发现端倪,就连在独自览镜时都要戴上面具。况且钟晨坐得这么近,他有任何动静,这人都可以收入眼底。
见到季风廷嘴边一丝温柔而沉浸的微笑,钟晨眯起了眼睛,不动声色地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又看回来。这么观察了几秒,他有心想要提点一下季风廷,正欲开口,却不料季风廷猝然变了脸色,像是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整个人惊惶地跳起身,朝摄影棚的方向奔过去。
钟晨愣住了,所有人都愣住了。其实这一切都只发生在瞬秒之间,季风廷从数米之外的休息区冲过去,风一样推开人群,飞身扑向江徕,两人双双往前摔去——直到这时,大家都还糊里糊涂,没一个反应过来,齐齐傻在原地。
可下一刻,有人尖叫起来,与此同时,棚顶传来毕剥的响声,那是某种材料的断裂的爆响。陈飞也被这变故吓得魂不附体,但反应很快,指着道具组怒吼:“拉安全绳啊!你们几个!还愣着干什么?!”
似乎一切都来不及。只听见“轰”的一声。怕事的人已经捂住了眼睛。
可是江徕睁着眼。他被季风廷牢牢护在身下,紧缩的瞳孔里映出季风廷的满脸惊急,映出季风廷脑后往下倾轧的体积庞大的吊顶和木架。他张着嘴,喉头却没起伏,像是失去了呼吸。
明明是只够按毫秒计算的时间,连眼睛都来不及眨一下,却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细碎的木屑混着灰尘簌簌弹落,扑得两人浑身是砂,木架悬落在距离不到季风廷十公分的地方晃荡,发出诡异的吱呀响。不远处,有人兴奋地喊“拉住了!拉住了!”
季风廷的汗水顺着鼻尖砸到江徕脸上,兴许是劫后余生的冲动,他对江徕笑了笑,笑得像个痴心的傻瓜。江徕脸色却变得更白,手臂紧勒住季风廷,将他一把掀翻,骨节碾过冰凉的地面,两人位置瞬间发生颠倒。江徕用手护住了身下人的脑袋。
道具擦着季风廷的发梢重重坠落,千钧一发之际,他们堪堪逃到危险边缘。
整个影棚有那么一瞬间寂若死灰。
梅梅反应最快,惊魂未定地冲上前去,将江徕和季风廷扶起来。
“老大?”她焦急地察看江徕身上有没有受伤,视线一往下,倒吸一口气,呆住了,“老大,你的手……”
季风廷往前一步,也顾不上这么多双眼睛在看,打着哆嗦握住江徕的手腕想要看仔细,却只来得及看到他左臂上鲜血淋漓,便被江徕一掌搡开。
“江老师要先去冲水呀,”众人都围上来,七嘴八舌地关心,“碘伏,有碘伏吗?”
“这上面有铁钉!诶呦得赶紧去打破伤风,感染了怎么得了。”
“还好两位老师反应快,要不然……”
季风廷话都说不利索,他仿佛全部注意力都拴在江徕的伤处,半分也没察觉其实自己脸颊和胳膊也有渗血的擦伤,“对对,江老师,您得,赶紧去打破伤风……”
江徕甩开众人,像座冰封的阴山,一步步逼向季风廷。季风廷见到他脸色,话堵在嘴边,不由得因他的紧逼而后退。气压低到好似空气凝固,众人面面相觑,没人敢拦一下。江徕伸出手,按到季风廷肩口,又不留情面地搡他一下。
季风廷踉跄着扶住身后墙壁,抬头,露出一脸恓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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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风廷。你发什么疯?”江徕胸膛持续起伏,可说话克制而冷静。他用目光死钉着季风廷,声音只有他俩能听清,每个字却像重锤,一下下砸到季风廷心脏上。
“轮得到你来救吗?”他说,“死也是我活该。”
第33章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杂志公司很快派高层负责人赶到山城。
双方就此次安全事故的具体商议结果,季风廷并不清楚,他和江徕的拍摄推到了第二天,其余人的工作都在当天下午结束。
出于对行程的保密,处理完伤口,江徕并没有在医院停留太久,很快回到酒店。剧组和杂志社的工作人员轮番上门看望、致歉。江徕态度不算平和,没等对方多说几句,就不胜其烦地将人都请出房间。
季风廷从酒店餐厅路过时便听到有人聚在一起议论,说江徕这人虽说看着跟个阎罗王似的,平时对待犯错的工作人员,却是大事化小、一笑了之,哪像这次,连享誉全国的某总监都空降了,他也没给什么好脸色,这是动真火了。
又有人嘀咕,说也没出什么大事,他犯得着得罪这些人么,再是个大明星,不还是得继续在这圈子里混下去,求着别人赏饭吃。
组里头传得沸沸扬扬,好在都有协议给栓着,网上没有爆出一丁点消息。
回到房间,季风廷辗转反侧。窗外天都暗透了,他晚上视力不算太好,望出去只见到一片深深的黑幕,地平线尽头挂着零星几点重影的灯光。他发了一会儿呆,从床上坐起来,凭借着一小股勇气,也没拿手机,没看时间,敲响了对面的房门。
开门的人是谈文耀,正巧他从房里出来,见到季风廷,顺口问:“还没睡?”
季风廷老实答:“我来看看江老师。”
谈文耀点头,伸手碰了碰季风廷脸上的擦伤,涂过药,这时候已经结痂了:“早点休息,你这伤明天化妆还是个麻烦事。”
江徕就在谈文耀身后送他,谈文耀走后,他看了季风廷一眼,转身进屋,淡淡问:“什么事?”
季风廷轻轻关上房门。他有些踌躇,在玄关口棍似的杵着。江徕已经坐到阳台沙发上,受伤的那条左臂不好着力,从扶手外自然地垂下来,宽松的衣袖下,白色绷带绕着胳膊缠了一圈。
“对不起。”季风廷轻声说,“我给你……添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