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朔弥踏出樱屋大门时,夜晚的凉风扑面而来,却吹不散他心口那份奇异的暖意。
她捧书签时眼中闪烁的星子,纯粹得如同长崎港未曾被商船油烟玷污的晨露。
这念头让他心惊——他早已习惯在浊世中权衡算计,而那份不染尘埃的赤诚,竟成了他冰封心湖上最危险的暖流。
他蓦然停步,回头望了一眼樱屋深处那点温暖的灯火,仿佛下了某种决心。
下次来时,或许,可以教她认几个西洋字母?
比如……那个代表开端与希望的“A”。
朔弥再次踏足樱屋,是在一个细雨绵绵的午后。
空气里弥漫着湿润的土腥气和隐约的梅子青涩味,廊下的风铃喑哑无声。
绫正跪坐在窗边,就着天光凝视《万叶集》书页间那枚已恢复粉白、冰凉剔透的琉璃花签,指尖无意识地虚抚过花瓣的轮廓,仿佛那样就能再次唤醒它的绯红。
他的脚步声比雨声先抵达。
绫抬起头,看见他收拢了那把墨竹折伞,伞尖滴落的水珠在缘侧的木地板上晕开深色的圆点。
他的吴服下摆微湿,带着室外清冽的潮气。
没有寒暄,他径直走入室内,目光在她膝头的《万叶集》上停留一瞬,随即落在一旁的空置案几上。
“今日无事,教你些东西。”他语气平淡,如同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从怀中取出一张质地迥异的纸张——并非和纸的柔韧,而是更挺括、带着细微纹路的西洋纸。
纸上用墨笔画着几个奇特的符号。
绫的心轻轻一跳,放下书,依言跪坐到他指明的案几对面。
距离比平日奉茶时近了许多,她能更清晰地闻到他身上那股被雨水浸润后愈发清晰的冷冽松香,混合着墨锭的清气。
他用指尖点着纸上第一个符号,那是一个尖锐如屋顶的倒“V”字。
“ア(A)。”他吐出一个简短而陌生的音节,声线低沉,在这雨日的静谧室内显得格外清晰。
绫微微睁大眼睛,目光在那奇特的符号和他开合的薄唇间游移。她努力模仿那个发音,舌尖却有些笨拙:“ア……?”
音调有些怪异,不像他那般利落。
朔弥没有流露出丝毫的不耐烦。
他伸出手——并非笔或扇,而是修长的食指,直接在那张西洋纸上,将这个“A”字,缓缓地、工整地重描了一遍。
动作沉稳,指节分明。
“再看。”,他说。
绫屏住呼吸,专注地看着那指尖的移动轨迹,仿佛要将每一笔的起落转折都刻入脑海。
然后,她小心翼翼地伸出自己的食指,悬在纸上,犹豫地、依样画葫芦地,在空中虚虚地摹画那个符号。动作生涩,如同幼童初次握笔。
“笔顺。”他忽然开口,手指虚点她落笔的想象起点,“从这里,向下,再向上。要有力道。”
他的指导简洁而精准,不带任何情绪,却让绫的脸颊微微发热。
她定了定神,重新开始,依照他指的笔顺,更加认真地用指尖在空气中练习。小巧的眉头微微蹙起,全部的注意力都凝聚在那虚无的笔画上。
雨声淅沥,衬得室内愈发安静。只有彼此轻微的呼吸声,以及她指尖划过空气时几不可闻的微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