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真的在害怕,身体在轻微地发抖。
许庸平再次闭眼,在极致的抽离的冷静中脱离立场,提醒自己。
……承受方总不会好受。
过去几息,魏逢听见头顶缓和的口吻:“陛下先帮臣解开?”
魏逢犹豫了一会儿,小小点头,他胳膊使不上力,花了一点时间解开金链上的小锁。
天太阴了,其实刚到戌时。
许庸平推开窗,新鲜空气争先恐后涌入。
“臣出去一趟。”
他踏出了屋门,走出两步,身后人忽然轻轻地喊了一声:“老师,朕能跟你一起吗。”
许庸平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魏逢把下巴缩到被子里,安静地问:“老师还会回来吗?”
面前是随夜风摆动的树叶,等了很久,许庸平答:“臣总不至于把陛下一个人扔在这儿。”
他关上了门。
能在御前伺候的都是察言观色的老手,一干人大气不敢出。
这几日连着下雨空气湿度大,梅园里一半落叶一半落花,花与叶铺开一条长路。各色梅兰竹菊见缝插针生长在果树间,许庸平看着看着,神情越来越淡,道:“去肃王府。”-
“他来找本王夜猎?”
魏显铮下巴磕在翡翠棋盘上,他是个粗人,棋盘对他来说跟画了横竖的桌面没差。因此他翘着二郎腿坐在上边吃面疙瘩,吃得到处都是面汤:“有诈,本王不去。”
褚七道:“王爷如何知道有诈?”
魏显铮转着玉扳指没好气:“许庸平这个人,看着一团和气好相处,心肝挖开了纯纯一片黑。几年前他调任西南,本王看他离开京城立刻杀去找他麻烦。他娘的,不知道他吃什么长大,骑马跑得比老子快,射箭射得比老子远,攀岩爬山也比老子快……好不容易打上架老子被他一个文臣打得跳崖。”
“老子后来才知道他去西南小半年,白天处理地方政务勘察地势,半夜往峭壁上爬三回,就为了蹲那什么花。山上猛禽当道岩壁高深千丈,拴条绳就上……老子不跟疯子打架,问他来不来本王军队当先锋,挂在城墙上没人知道。夜里偷袭一偷一个准,一人能当十万军,半年老子把将军之位让给他。他喝口茶说老子没空跟你浪费时间。”
“这世上不怕死的人少,本王眼前站了一个,惹不起还躲不起?若非必要,本王不想跟他正面冲突。”
魏显铮“呼噜”喝完最后一口汤,发表结论:“本王脑子有病跟他夜猎。”
还有另一个原因,他不想跟对方闹僵——许庸平是魏逢老师的事儿他是知道的,他想了想,问:“让你查的事查清楚了吗?”
褚七:“陛下确实是早产,不到八个月。当年接生的产婆和奶娘都能证实这件事,太医院的案底也在。”
魏显铮沉默了一会儿。
戴月——他对那个女人的印象已经不深了,只残存一些聊胜于无的东西,譬如腰肢确实软,哭起来确实带劲。他和很多女人有过接触,自认没有亏待过任何一人。也有过海誓山盟的时候,只是说出口的话也就是说出口了。情爱是生命中一样调剂品,有当然锦上添花,没有也无妨。可能正是如此,年过四十他膝下仍无一儿半女。
四十而不惑,与他同龄的人孙子都会下地跑了,往往不想起来还好,每每想起来,心里不是不遗憾。
魏显铮思索片刻:“继续查。”
“继续查只能是当年敬事房的侍寝记录了,王爷确定?”
许庸平站在他面前,客气道:“王爷整日待在这肃王府中,难道不想出去走走?”
魏显铮警惕地看着他,原话奉还:“本王忙着,没空陪你浪费时间。”
许庸平折了折马鞭,缓缓一笑:“王爷是怕了?”
“……”
魏显铮一拍桌面站起来:“老子怕你?笑话,走!”-
半个时辰后,他二人高坐马身,遥望围场。夜晚狩猎环境比白天更恶劣,一片漆黑,灌丛中隐有叶动。魏显铮尚未拉弓,身边利箭已出,雪亮一箭劈开夜色。
“嗷呜——”
猛兽悲鸣声。
“好!”
魏显铮抚掌赞叹:“十二年前老子要是知道你有此等箭法,何至于让你屈才在京中当个文官,就此蹉跎十二年。照军功晋赏速度,本王保你十年内坐镇三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