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雪又道:“为何要多管闲事?我是否同你讲过,你父亲身份特殊,我们需处处谨慎,绝不能惹上官府,引人注目。”
陆无羁一言不发,长睫覆下阴影,遮住了眼中情绪。
江雪见状,轻轻叹了一声,又道:“十数年来,我们辗转江湖,从未在一个地方停留超过两年,就是怕招来杀身之祸,可你今日之举……”
“好了雪娘。”
一直沉默寡言的陆风,看了眼背脊挺得笔直的少年,沉沉开口道:“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方才店家虽未报官,难保没有其他麻烦,还是快些收拾行装,我们连夜动身赶路去罢。”
江雪看了眼窗外依旧纷飞的大雪,最终缓缓点头。
半夜三更,大雪虽歇,寒风却愈发刺骨。
小二被唤起,睡眼惺忪地替他们牵出马匹,套好车。掌柜提着昏黄的灯笼,站在门口,呵着白气道:“客官,雪夜路滑,何不明日再走?”
陆风淡淡道:“有急事,不便久留。”
说罢,将一块碎银塞入掌柜手中。
灯笼的光晕在寒风中摇曳不定,模糊地照亮门前一小片雪地。马车碾过厚厚的积雪,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缓缓驶离了客栈那点微光。
马车行了不过半盏茶的时间,速度慢了下来。
陆风在外沉声道:“前面有人。”
江雪警惕地掀开车帘一角,陆无羁凑上前来张望,借着清冷的月光,只见前方不远处的雪地中,果然有一个瘦小的人影,正提着一盏光线极其微弱的灯笼,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身形摇摇晃晃,仿佛随时都会倒下。
马车渐近,灯笼的光晕与月色交织,勾勒出那人的轮廓——竟是方才客栈中被救下的少女。
她也听到了身后的马蹄声,惊恐回头,苍白的脸在月光与灯影下,更显楚楚可怜。
双方在这寂寥的雪野之中,猝然对视。
陆无羁心头一紧,当即欲下车查看。
“无羁。”江雪语气严肃,“莫要再生事端。”
话音未落,前方的少女似乎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身子一软,扑通瘫倒在雪地里,灯笼滚落一旁,火苗闪烁几下,熄灭了。
陆无羁再也按捺不住,不等马车停稳,便推开车门飞身而下,几个起落便奔至少女身边。
少女蜷缩在雪中,气息微弱,唇色发青,强撑着意识,断断续续解释道:“我……我怕那大姐去而复返,故而勉强上路……”
她摊开手心,一枚银簪落在雪地里,闪着微光。
陆无羁心下恻然,她身中软骨散,竟以银簪刺穴,强行支撑着走出这么远。
他解下自己的斗篷裹住她,对同样走下马车的父母说道:“爹,娘,她中了软筋散,若不带走,必定冻毙于此。”
江雪看着儿子,又看看那奄奄一息的少女,犹豫一番,再开口语气坚决:“不可。”
“我们只带她到前方镇上即可。”陆无羁道。
“我说,不可。”江雪寸步不让。
“娘……”
就在母子二人低声拉扯之间,一阵寒风吹过,吹拂地上积雪,月光清辉洒落,江雪这才发现地上的银簪。
那簪子材质并非十分名贵,乃是常见的素银,做工却极为精巧——簪头并非寻常花草虫鸟,竟以极细的笔触阴刻着忍冬缠枝纹样,叶脉清晰,纤毫毕现,给人清雅萦绕之感。
在这荒山野岭,落魄少女身上,出现这样一枚簪子,不由得吸引了江雪的目光。
她瞳孔微缩,盯着那簪子看了片刻,又抬眼仔细打量了一番少女的面容,眼神变得复杂无比,种种情绪飞速闪过。
在陆无羁再次开口恳求之前,江雪声音有些发飘地道:“罢了,扶她上车吧。”
陆无羁虽对母亲的态度转变有些意外,但不及细想,连忙将几乎冻僵的少女小心抱起,走向马车。
陆风在一旁将妻子的神色变化看在眼里,却并未多言,只沉默地掀开了车帘。
马车再次启动,碾着积雪,消失在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