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记的生意在临安城内是出了名的红火,门前常排着长队。加上前几日因店家嫁女歇业五日,今日重新开张,排队的人龙便从铺子门前一路蜿蜒至巷尾,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陆簪与陆无羁到时,前头已排了许多人。
晚风穿过长街,懒懒地拂过人面,长队里絮语切切,伙计的吆喝清亮亮地抛来又落下。食物的香气融在一处,便是人间最寻常的烟火,缭缭绕绕,将暮色都熏得温软起来。
陆无羁侧首,见陆簪静静立在身侧,暮光笼住她的侧影,颊边那缕被风拂动的碎发,都像镀了一层淡淡的金晕。
他忽然就舍不得她这样辛苦地等,便道:“队伍还长,站着累人,你去隔壁茶摊坐着等罢,我排着便是。”
陆簪轻轻摇头,眼中带着些许执拗:“既是一起来的,自然该一同排队等着。”
陆无羁听了,只觉心下一暖,也不再多劝,转身走向不远处的摊子。
不多时,捧着个油纸包回来,里头是十来颗雕花梅球儿,染着淡淡的胭脂色,煞是可爱。
“尝尝看。”他将纸包递给她,“吃着解闷儿也好。”
陆簪拈起一颗送入唇间,初时是清冽的酸,在舌尖轻轻一激,继而那酸便柔柔地化开,渗出丝丝缕缕的回甘来。
她慢慢地品着,待要吐核时,陆无羁的手已自然而然地伸了过来,掌心垫着一方素帕,接在她唇边。她身子微微前倾,那枚小小的核便落在他掌中,帕子软软地陷下去一个小窝。
这般细致周全,体贴入微,落在旁边几位排队的小娘子眼中,真真是又羡又妒,目光流连不去。
陆簪与陆无羁只觉寻常。
陆簪约莫吃了一半便停了手,将纸包推还给陆无羁。
他也不多言,极其自然地拈起她余下的梅球儿,一颗颗吃了,边吃边与她絮絮说着话。说话间,无意间抬眼,目光掠过她的发髻,忽地一顿:“晨起出门时,除了这支银簪外,你还戴了一支玉钗,怎地现在钗子不见了?”
陆簪闻言,面上适时露出讶色,抬手摸了摸鬓发,蹙眉道:“许是上山时落在哪里了,我竟未曾留意。”
陆无羁望着她,不疑有他,摇头叹道:“陆神医,你这丢三落四的毛病,怎么总不见好?”
陆簪微怔,旋即抬起手轻打他臂膀,眼中泛起些许赧然。
陆无羁没躲,又道:“改日该去‘琅嬛阁’为你多添置些首饰,离开临安后,多半要去兰溪那般的小城落脚,怕是再难买到这样时兴精巧的式样了。”
陆簪心中掠过一丝微妙的歉疚,抬眸却只是嫣然一笑:“好呀,只要哥哥肯破费便成。”
言笑晏晏间,她眼波流转,余光不经意扫过对街的撷英楼。
正是酉时三刻,日头已完全沉下西山,天际尚余一抹瑰丽的紫红云霞,恰是撷英楼每日掌灯的时辰。
见那楼高三重,飞檐斗拱,楼内伙计手持长杆,自顶层起,将一盏盏琉璃灯次第点亮,不过片刻工夫,整座楼阁便似披上了一袭光华流转的锦衣,灯影煌煌,映得半条街明如白昼,笙歌笑语隐隐从楼中飘出,一派富贵风流气象。
周围的排队的男女老少无一不仰首惊叹,满街的人都被那绚烂天光摄住了心神。
陆簪却蓦地目光一沉。
撷英楼二楼一间临街的雅阁,此刻正轩窗大开,一道身影正凭栏而立。
那人一身赤色骑装,手中执一把酒壶,在满楼灯火中格外醒目,不是谢允又是谁?
他垂眸望着长街,目光不知已在陆簪身上停了多久。
她只望过去一眼,便与他的视线撞了满怀。
陆簪呼吸微滞,面上却不敢露出分毫,只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转而望向身前的陆无羁。
这边撷英楼华灯齐放,周遭各家商铺也陆续点起灯烛,霎时间整条街市灯火交织,光影摇曳,陆无羁也在欣赏这景色,并未注意到撷英楼上的谢允。
陆簪心中想着应对之策,一时无话。
二人便静静站在这流光溢彩之中,她一身青裙,鬓边微松,颊染轻绯;他则是一袭白衫,身姿挺拔,眉目清朗。
漫天华彩成了陪衬,竟都不及这对人影相映成辉,引得路人频频侧目。
队伍前行缓慢,前头尚有一截长龙。
陆簪心中主意已定,忽而轻叹:“早知要等这般久,便不吃了,如今走了可惜,继续等又觉得腿酸。”
陆无羁闻言,转头看向她。
抬手轻轻刮了下她的鼻尖,笑意漫上眼角:“就知道你是个懒的,你既累了,便先家去,我买好了带回来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