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庭风见是承景:“以后唤蕙卿太太便是,这是礼数。”
承景咬唇不说话。
蕙卿便笑:“小孩子一时拗不过来也是有的,称呼而已,咱们何必拘他。”
“我不是小孩子了,我十六了。”
周庭风上下扫了他一眼,冷声道:“哦,原来你也知道自己十六了,见了长辈便是这般礼数?”
蕙卿扯他袖子:“承景最是孝顺,昨儿你还夸,怎的今日一见竟又成了乌眼鸡?好了,快走,别误了祠堂那头。”
承景却嘟囔:“我爹骂我,要你管。”
周庭风眉眼一沉,蕙卿忙牵住他手,硬拉着他往祠堂去。
周庭风虽走出一段路,口中仍道:“这孩子如今愈发地牛心古怪了,从前在天杭,他不是最喜欢你的吗?咱们的事,他不也早就知道?怎么如今接受不了了?”
“从前是从前,现在是现在。现在我占了他母亲的位置,他心里能痛快?而况他如今正是闹别扭耍脾气的年纪,又不是从前那小孩子模样,整天就知道吃枣泥核桃糕、斗蛐蛐的。再过一两年,他都能娶亲了,哪跟从前一样?”
周庭风蹙眉:“他这样,我如何放心让你跟他一道回天杭。不若你同我一起去金陵。”
原来周庭风这厢送葬完毕,便要往姑苏、金陵等地巡盐,而蕙卿与承景则结伴回京都。
“你要这样安排,就是明摆着不信任他,不把他当家人看,他更要厌我,更觉得我是那等花言巧语的继母了。承景是极乖顺的,心地又善,他能有什么坏心眼儿?我看你是对他太严厉了。日子久了,他自会好转的,何必多管。”
二人如此闲话着,已行至祠堂门口,蕙卿心底的弦逐渐绷紧。
祠堂内,祥霭缭绕,牌位如山,几位老者端坐两侧,神容肃穆。周庭风走在前头,蕙卿落后他一个身子,垂眸敛息。她感觉到数道眼光落在自己身上,探究的,审视的,或许还有不屑的。她暗暗抻直脊背,抬起眼,捏起笑。眼前,周庭风微微侧身,朝她伸出手。
蕙卿握住他,走到众位耆老面前。
周庭风正色说:“兄长战死,已有数十年。如今侄儿、嫂嫂接连病故,我不忍见长房凋零,故娶陈氏,兼祧两房。”
祠堂内静默片刻。
最上首的老者开口:“仆射大人,兼祧乃宗族大事,非同儿戏。你原配新丧,热孝之中议论此事,只怕于礼不合。”
周庭风道:“诸位叔伯顾虑,庭风明白。然家中不可一日无主母,内闱纷乱,乃败家之兆。蕙卿贤淑,数月来掌管中馈,井井有条,于周家有功。且她腹中已怀我骨肉,为子嗣计,名分亦当早日定下,以免将来生出枝节,反伤家族体面。庭风以为,暂不行婚礼、不设宴席,只需族中承认蕙卿兼祧身份。如此,既全了对逝者之礼,亦让未亡人有所依归。”
那老者拈须沉吟,想到周庭风之势凌驾于他们之上,只得应是:“如此,倒也罢了。兼祧……那陈氏腹中子嗣便是长房的了。”
周庭风称是。
“庭雨有你这兄弟,九泉也无憾了。”
周庭风嘴角抽动,方慢慢笑开。
兼祧之事遂定,婚礼则约定于两年后补行。议事完毕,周庭风请耆老们至周府前院用饭,蕙卿本该回房歇息,却没动。茹儿来请她,她道:“我歇一会儿再回去。你先下去。”
等屋内只剩蕙卿一人,她立在扶手椅旁,仰起脸,看那如山牌位。在牌位山的角落里,她看到了属于周文训的那一块。
只消一眼,眼眶便湿润了。
蕙卿把文训的牌位取出来,抱在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