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看着,眼前出现一团漆黑,像一个不断变大的黑洞,将他整个人吞噬进去。像是死了,又好像没死透,隐约听到有人叫他,声音越来越弱,陷入彻底的寂静。他在黑暗中走了很久很久,才来到新的世界。
他天生记性好,仍记得开头那段:“陈琰,字子琬,平州府盛安县人,少聪颖绝伦,十五为诸生,景熙元年登进士第,改庶吉士。其妻林氏,兴化四十三年来归,逾年生子平瑞……”
现在娘亲告诉他,爹爹也叫陈琰,娘亲也姓林,他有点慌。
不过细想之下,又觉得自己多虑了,陈平瑞他爹是奸臣,关他陈平安什么事?何况老爹的表字不叫子琬,叫彦章,他的生辰也不是兴化四十四年,而是承启元年。
平安在心里轻哼一声:祸国殃民的大奸臣,也配跟我才貌双全的老爹重名?
……
小孩子注意力转移得快,隔壁空荒的园子里长出桑葚时,他已将此事抛却脑后。
因为娘亲说过,桑葚紫透了的时候就是他的生辰——他满四岁了!
曹妈妈给他穿上银红色的对襟坎肩儿,鸦青色的夏裤,脖子上还挂上了长命百岁的金锁片。
他提着小篮子对缀满果实的桑树虔诚许愿:“希望全家人平平安安在一起,娘亲天天开心,爹爹考上进士,祖母长生不老,祖父永远不死。”
然后,就摘了满满一篮桑葚果。
夕阳西陲,红霞满天,平安托腮坐在大门口的门槛儿上,从小陪他长大的小狗阿吉挨着他坐在一边。
一个五旬上下的老者经过,笑着跟他打招呼:“安哥儿,在等你爹散学?”
“二叔公好。”平安仰起小脸。
“真乖。”
那被称作二叔公的,是平安祖父的亲兄弟,大腹便便的富贵相,两家平日里往来亲密,只见他信手从袖中掏出一包粽子糖,递到平安面前。
“谢谢堂叔公,祖母不让吃糖。”平安一笑,露出一排洁白整齐的小牙。
二叔公又夸他一声乖,也不好坏人家规矩,收起粽子糖,离开前还不忘占个小便宜,捏一把他略带婴儿肥的肉呼呼的小脸。
几乎前后脚的,家里的马车从府学回来,车上走下一个的书生打扮的男子,年及弱冠,穿的是再寻常不过的月白色生员儒衫,依然难掩颀然俊朗的姿态。
平安等到了要等的人,拎着桑葚篮子跳下门槛,张开双手,笑靥飞绽:“爹爹!”
第2章摊上大事了。
陈家虽也闹过这样那样的笑柄,却是全县公认的好相貌,陈家人无分男女,步入中年前都很漂亮,个个眼秀眉清,颀长高挑,中年之后就要看个人造化了。
陈琰也不例外,他不但样貌出众,还天资聪颖,相传他四岁通背《三百千》,六岁读四书,八岁能作诗,十五岁通过府试,十八岁参加院试,一举夺得案首,成为当地府学最年轻的庠生,食廪米、免差徭、拜名师,一举成名。
赵氏听闻城西林家有女到了议嫁的年纪,虽出身军户,却知书达理,容貌清丽,是盛安城里有名的美女才女,求亲的男子踏破门槛,便火速拽着陈老爷上门提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