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季之唯听到笑声。
轻松快活的声音,萦绕在耳畔。
低头去看,他手上拿着一杆喜秤,细铁杆上绑着红结,铁杆制样粗糙,细看荒凉寒酸,又透着一股难以无视的喜气。
再仔细分辨,那藏不住欢喜的笑声竟来自他自己。
为什么要这样开心的笑?
因他在娶亲?
因他眼前坐着的手脚局促身子小小一团细弱柳枝般的新娘?
他自己是曾娶过妻,可那日他并未去拜堂,也没去挑新娘的喜帕。
再者娶亲不过是利益交换,抑或维护声名,有什么值得喜悦开怀?
他在做梦?
季之唯心生迟疑与茫然,行动上则挑开喜帕。
笑声中,那帕子摇晃着流苏穗子淌过眼帘,点了胭脂春色的小郎露出一张紧张俏脸。
眼含星光,仰头艾慕地盈盈望,向他期待唤来:
“相公?”
一瞬,铺天盖地的喜悦冲来。
接着是泄洪般破闸而出的回忆。
季之唯不受控地与小郎相视对笑,可不过瞬间,那仿佛捏着他心脏的小郎便随着扭曲的周遭幻像般崩裂了。
眼前一片空茫茫。
天空簌簌落落向下落着大片大片的雪花。
一口气从口中呼出,在空中化为白蒙蒙的雾气,季之唯再次看到自己,浑身湿透的趴伏在小郎的背上。
冷水沿着他的身体向小郎身上流,小郎本就被重量压得东倒西歪的身体越发的颤抖晃动。
他一度跪倒在砂砾地面,又用那磨出血痕的手掌心抓紧季之唯的手臂,摇摇摆摆站起来。
很重吧?
一定很冷很冷。
季之唯还记得这一日,灶房干草堆里,团云的手掌心温热滚烫,像雪原里吊命的一束光,在浑身刺骨的疼痛里攀住了他。
他跟着走,听见沉睡的自己在濒死之际喃喃低语着什么,小郎带着哭腔焦急地贴耳上来:“你说什么?你是在喊爹娘吗?”
他怎么会喊爹娘呢?
季之唯生在大富大贵之家,娘是亲娘,爹是亲爹,他是十分金贵的嫡子。
可他的爹娘并非爱侣,一家人的餐桌上永远是沉默的,寂静阴沉,仿佛死地。
父亲喜欢教他经义,教他修身齐家,但自己纳了七八房妾室,庶子女多到自己也认不得;教他忠君爱国,却对朝政策论针砭不满,每每愤懑大书特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