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亲喜欢授他规矩,要他和善为人,可会当着众人的面以烧红的簪子无故烙坏妾室眼珠,打死小厮;喜欢教他兄友弟恭,又不喜他和兄长分享东西,时常疑他聪慧超过兄长会由此滋生不甘以至兄弟阋墙。
如此表里不一,也无妨,至少以该有的姿态给他父母之爱。
这也不成。父亲爱庶子胜过嫡子,母亲爱权力胜过一切,想要儿子带来的荣与利,但并不喜欢育儿,也不渴求孩子的孺慕与亲昵。
年纪小时,他常向父母索求拥抱,几次得不到满足之后,也慢慢地不再要了。
他实有个早熟早慧的好处,不怪母亲提防,约莫八岁上在后院单独分了房,便已摸清了这个家是什么样的家,自己又该有个什么样子。
果然,当他声音吐得清了,不是爹娘一类字。
他只说不想死,又说自己一无其他。
那算什么一无其他,他拥有的东西太多了,这样尚且叫苦简直贪婪无度。
可小郎真信了他,他还无动静,小郎已抚着他的头落下大颗的眼泪。
“你也没有爹娘吗?”
小郎哭着说:“我也没有爹娘。”
其实小郎是有爹娘的,因为不久小郎想要拿盐巴给他搓身取暖,马上就来了一对健壮夫妻狠狠给了他两个嘴巴。
那个夜晚,小郎含着泪水,顶着红肿的面庞,用自己的体温温暖了他。
他们肉挨着肉,一块儿瑟瑟发抖。
他最终没有死。
小郎守了他一整夜,领回了一脚踏进鬼门关的他。
之后的日子,如洪流滚滚眼前过。
季之唯曾冰封忘却的、相隔整整两年时光的旧日,尽数在梦中奔涌而来。
他在偏院荒芜的地界上住了下来,和小郎一起。
穷得简直叮当响,真正的一件衣服反复穿,冬日里能燃起黑炭,两个人都要心满意足的高兴一阵。
季之唯从未度过这样的困苦日子,现在回头看,也还是觉得苦,可他实在像在做梦,完全关闭了曾经的过往,短暂做了一回另一个人。
他的心中没有怨恨,没有嫉妒,没有不甘,没有束缚,没有规矩。
他的眼不看高位,不看功名,不看权柄,只看湛蓝的天,看眼前的饭,看团云。
团云呢,实在好,热腾腾的一颗心,无暇似的水晶人。
“如果以后能有一个自己的小院就好了,我会擂好院墙,围上篱笆,养一些鸡鸭,然后再弄一个大大的厨房,备上满满的米缸,每天想什么时候吃饭就什么时候去做饭,再不受人打骂,想吃多少就做多少。”
小郎在春日的山坡上,悄悄和他说。
季之唯看他的眼睛,问:“这要多少钱?”
“二十两。”
“那现在还差多少?”
“二十二两?”
“你小松鼠似的存钱,怎么还倒欠二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