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不远处的一处庭院当中。
庭院一隅,邻水而建,立着一座小巧玲珑的六角攒尖顶凉亭。
凉亭六个翘起的飞檐线条流畅优美,檐角下悬挂着小巧的铜风铃,风过时发出清越的叮咚声响。
亭子四周设有半高的木制坐栏,可供人倚靠休憩,凭栏远眺可见不远处的水榭与波光粼粼的池面。亭内地面铺设着打磨光滑的青石板,中央摆放着一套石桌石凳,更显清幽雅致。
石桌上摆放着素雅的白瓷茶盏,袅袅热气升腾。几位身着紫袍玉带的翰林学士围坐桌旁,闲谈品茗。
其中一位年岁稍长、须发微白的翰林学士,正手持茶盏,慢悠悠地品着新贡的雨前龙井,神态怡然自得。此人姓张,在翰林院中资历颇深,为人一向沉稳。
此刻,他微微侧耳,似乎捕捉到了什么,抬眼望向庭院外围的方向,那里隐约有成群的人影晃动,喧哗声也似乎比方才更清晰了些。
“唔,”张学士放下茶盏,发出轻微的声响,打破了庭院的宁静,“那边是怎么回事,怎地聚集了这么多人?”
旁边一位相貌儒雅的李学士也循声望去:“听着动静不小,倒像是,起了什么争执?”
一名负责此间洒扫奉茶的小内侍趋步上前,躬身回话:“回禀几位学士大人,奴婢方才去前边添水,听当值的监丞说,好像是……是几位世家公子,与寒门士子起了些口角,辩论经义呢。”
张学士闻言,脸上露出一丝了然,复又端起茶盏,语气也恢复了那份慢条斯理:“哦,原来是学子们在较劲。少年意气,遇着观点不同难免要争个高下,算不得什么大事。由他们去罢。”
李学士却似乎多了一分兴致,追问道:“可知是哪几家的公子?竟能引得这般多人围观?”
那小内侍垂着头,小心翼翼地回道:“具体是哪几位公子,奴离得远,看得不甚真切。只听旁人议论,似乎崔尚书家的公子也在其中。”
“哦?”
这话一出,原本气定神闲的张学士,端着茶盏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抬起的眼帘下,目光深邃了几分。
崔尚书家的公子?
这位崔尚书,指的是当朝的工部尚书崔晔,其人乃是清河崔氏的家主。清河崔氏世代簪缨,家学渊源,底蕴深厚。
李学士捋了捋颌下短须,若有所思:“崔家公子也在?这就有些意思了。能让他亲自下场争辩,想来对方也非等闲之辈。”
张学士望着那喧闹传来的方向,目光有几分审慎。
他端起茶盏,送到唇边,却没有饮下,只是看着茶水中沉浮的嫩叶,缓缓道:“年轻人论学,本是好事。只是,莫要失了分寸才好。”
……
那边,众人愕然转头,便见一位身长玉立的少年从树影下走出。
对方身形单薄,仅穿着一身鸦青色常服,样式简单至极,与周围锦衣华服刻意装点的风雅士子们相比,显得格格不入。
那些家境不算宽裕的寒门子弟,尚且会佩戴些玉佩、香囊,以示读书人的身份和品味。
可这少年身上却是空无一物,连头发也仅用一支木簪挽起,松弛得好像不是出席文会,而是在家中会见旧友。
但对方的风姿实在过于出众,让人忽略了他衣着的简朴。
少年的肤色极白,是一种近乎透明的冷感,衬得那泼墨般的黑发愈发浓郁。
他眉如墨画,目如点漆,全身上下只有朱唇那一点明艳的红。
对方周身带着一种让人难以接近的气度。他向前走来,人群就不自觉的给他避让开一条路。
此人正是陈襄。
那位“崔兄”在最初的微怔之后,目光落在陈襄身上细细打量了片刻,忽而抚掌一笑:“这位兄台高论,鞭辟入里,佩服!在下清河崔谌,不知兄台高姓大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