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清军突破淮河防线的消息传至南京,田子兴便加紧操练军士。弓手每日五更便在神道石兽间练准头,火铳手反复演练装弹射击,工匠们则昼夜加固卫所营垒,将削尖的木桩布满营前空地,又从库房中翻出尘封的八门火炮,擦拭调试以备急用。
田子兴与朝阳门守将郭广是总角之交,情谊深厚,约定一旦清军攻城,郭广死守城门,田子兴率孝陵卫精锐从紫金山侧后偷袭,前后夹击敌军。
五月十五日辰时,天刚破晓,南京城却传来惊雷般的噩耗。钱谦益率百官大开城门前往城郊迎降多铎,还传下伪诏,令各城门守将即刻献城,不得阻拦清军入城。
郭广在朝阳门城头听闻此讯,裂眦嚼齿,拔剑劈砍城砖,火星四溅:“这□□佞平日高谈春秋大义,临事却腼颜事敌,与衣冠禽兽何异?”
他断然撕毁伪诏,对麾下将士嘶吼:“今日我郭广宁死不降!愿同我杀贼者,随我出战!”
众军士皆拔剑高呼:“愿与将军共进退!”
郭广当即率麾下八百精兵埋伏在朝阳门瓮城两侧,待清军先头部队耀武扬威地踏入城门,他鸣铳为号,箭簇如雨倾泻,清军前锋纷纷倒地,惨叫连绵。
田子兴早已接到郭广急讯,按约定率军驰援。
田文琼自请为先锋,率领一百五十名弓箭手、五十名火铳手疾奔至紫金山脚下的密林之中,抢占高地。
待清军后续部队蜂拥入城,被郭广部牵制在朝阳门内时,田文琼与弓箭手们拉满弓弦,羽箭穿透晨雾,直奔清军后队而去。
火铳手们则轮流射击,“砰砰”声响轰耳刺心,铅弹呼啸着嵌入清军甲胄,炸开一朵朵血花。
清军猝不及防,后队大乱,人马相撞,自相践踏。
田子兴随即下令推出八门火炮,炮口对准清军密集处,八炮齐开,火光冲天,硝烟弥漫,炮弹落地处土石冲天。清军骑兵队被轰得人仰马翻,战马受惊狂嘶,被阻不前。
然而,正当军士们热火朝天,战意昂扬装填第二轮弹药时,怪事发生了。点火后,火炮只发出沉闷的“噗噗”声,无一发炮弹射出。
田子兴忙派人查问。
一名炮兵撬开炮膛,只见里面的炮弹竟是空心铁壳,仅裹着一层沙土,哪里有火药的影子!
“兵部那群狗官贪赃枉法!让军器局拿空弹充数,害死我们了!”
军士们气得双目赤红,挥刀砍向炮身,有的伏地痛哭。
田子兴见惯官场腐败,军饷被克扣、军器掺假已是常态,仰天长叹,眼枯无泪:“罢了!大明的江山早已烂透了,也不差这几颗炮弹!”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明室有今日之败局实乃积重难返。
没了火炮支援,清军很快稳住阵脚。
多铎当即调派重兵,一面围剿朝阳门内的郭广部,一面分兵反扑紫金山下的孝陵卫。
郭广部本就兵力薄弱,又无后援,在清军的轮番冲击下,渐渐不支。
郭广手持长枪,连挑数名清军,身上鲜血浸透,最终力竭,被清军乱刀砍倒,临死前犹金刚怒目,高喊着:“杀鞑子!”
孝陵卫这边亦是危在旦夕。
清军的火铳射程远超弓箭,弓手们刚探身射击,便被清军的铅弹击中,相继倒地。
田文琼一箭射穿清军一名什长的咽喉,手提大刀亲自断后,砍杀数名冲上来的清军。田子兴眼看军士们死伤过半,紧急下令撤回卫所。
残余军士相互搀扶,且战且退。
好在清军急于接管南京城,不愿在城外过多纠缠,暂未追赶。
退回孝陵卫后,田子兴清点人数,仅剩四百三十一人,且半数年老伤残,或是刚入伍不久、缺乏战场经验。
他望着这些疲累沮丧的将士,心中五味杂陈,向他们凝重宣话:“我田家世代守卫孝陵,职责所在死而后已。如今百官叛降,社稷失守,南京城已易主,汝等家中多有妻儿老小,若有恋家贪生者,可速去,田某绝不阻拦。”
军士们听闻都露出忧愤悲戚之色。
稍后一名老兵站了出来,高声武气道:“大人待我等恩重,危难时刻我等岂能负心背逃?何况鞑子刚杀了我们那么多弟兄,此仇不报,如何做人?就算拼得粉身碎骨,也要守住太祖陵寝!”
“对!与孝陵共存亡!”
“杀鞑子!报仇雪恨!”
军士们一致响应,呼声震彻卫所。
田子兴感铭肺腑,拱手道:“能与诸位忠义之士同生共死,田某此生无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