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文琼早发现她面庞清减了许多,眼下还浮着淡淡的青黑,不难猜出这几日她定然受了许多苦楚,心疼地握住她的手追问:
“这些时日你都遭遇了什么?”
周瑛悲伤入眼:“我看到很多人死,被杀的自杀的,多到数也数不清。江南已成炼狱,之后剃发令推行还不知会有多少人间惨祸,鞑子不止亡了大明,还要断我华夏文脉啊。”
田文琼不忍细听,泪水夺眶而出,恨自己力量微薄,无力扭转乾坤。
周瑛握紧他的手,掌心的温度传递着坚定的力量:“文琼,我想通了。爹,还有你和田伯父宁死也要守在这里,守的不止是太祖爷的陵墓,更是华夏正统。我们要让鞑子多见识一下汉人的气节,让他们不敢再肆意欺辱汉人。宗保是年幼,可他也是周家的孩子,将来定会明白父亲姐姐的用心,会和我们一样做有骨气的人。”
田文琼惊愕地望着她,他向来知道她聪明通透、志气高远,早对她深深佩服。
但这一刻,她眼中闪烁的光芒,口中道出的话语,都远超他的想象,向他揭示了人世中至高的真理。
他又惊又喜,惊她难得的悟性与高贵品格,欢喜今生能得到这样志同道合、生死相随的伴侣。
他情难自禁将她紧紧拥入怀中,仿佛拥有了世间全部的光与暖。
二人深情搂抱,无需更多言语,此情已证,至死不渝。
田子兴远远望见田文琼与周瑛手拉着手,有说有笑跑回来。
他本是开明长辈,眼下大道崩坏,人人自顾不暇,可未婚男女在大庭广众下公开做这等亲昵举动也太出格了。
他当即板起脸,想等二人走近教训两句。田文琼抢先雀喜禀告:“爹,我和瑛娘想即刻成亲!”
田子兴一愣,老大疑惑道:“你说什么?”
周瑛面带娇羞,落落大方说:“伯父,我和文琼商量好了,想马上做夫妻。”
这话不啻平地惊雷,田子兴瞠目结舌,附近人听了,惊奇地靠近围观。
田子兴定了定神,对周瑛严肃道:“瑛儿,这里的人没一个指望自己能活着出去,你可得想仔细了啊。”
周瑛转头望了田文琼一眼,二人目光交汇,心心相印。
她甜蜜一笑,肃然回话:“伯父,我来时已向爹行过诀别之礼,这孝陵就是我埋骨地。只是我与文琼情深,想在生前名正言顺地做夫妻。。”
田子兴望着眼前这对年轻人,心中既有对周世楠父女忠烈的敬重,又被两个孩子的深情打动,他长叹一声,蔼然赞许:“你和文琼早有婚约,协助他守陵更是我田家的好媳妇,我自然要给你名分。只是时间仓促,百事不备,这个亲如何结呢?”
周瑛笑意:“繁文缛节皆可省去。您坐下让我们拜个堂就行了。”
周围将士村民们听了,无不感慨动容,拍手叫好,七嘴八舌地向田子兴与两位新人道贺。
一名叫张水生的老兵挤上前来,眉飞色舞地向田子兴禀告:“大人!前年致祭时,卑职偷偷藏了两坛御酒,就埋在神道旁的松树下!如今正好挖出来给琼哥和周娘子做喜酒!”
换作平日,私藏御酒乃是大罪,田子兴定会重罚。可眼下他拍了拍老兵的肩膀,朗声夸赞:“好你个老东西!藏得倒是严实,这回立了大功!”
众人当即忙活起来,在卫所营帐内收拾出一间简陋的喜堂。
消息传开,陵区内但凡能抽身的都赶来观礼。
可婚礼尚有一阻碍,人们遍寻卫所,找不到一块大红布头给新娘做喜帕。
周瑛四处打量,发现一间伤员营帐外晾晒的麻布浸透了将士们的鲜血,艳如石榴、烈似丹砂,分外夺目。
她取来一块大小适中的,说:“就用这个。”
众人面露迟疑,有人劝告:“周娘子,这可是血光啊,太晦气了……”
周瑛肃穆道:“这是忠良的血,不是晦气,是荣耀。”
一句话振聋发聩,众人深受感动,敬意油然而生。
有人赞叹:“不愧是周千户的女儿,见识就是不凡!”
有人附和:“好汉的女儿果然也是好汉!”
旁边一人打趣:“人家是闺女,该说巾帼不让须眉!”
人们哈哈大笑,尴尬、迟疑尽数转为对新人的祝福。
周瑛和田文琼即刻在礼堂上拜堂成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