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张灯结彩,没有红烛高照,没有丝竹喜乐,筵席华章,有的只是一碗碗掺水后淡而无味的喜酒和众人热烈的祝福。
张水生高声唱喏:“一拜天地!”
二人齐齐躬身,拜向这风雨飘摇的江山。
“二拜高堂!”
田子兴端坐于上,望着眼前这对儿妇,眼眶湿润,心满意足。
“夫妻对拜!”
田文琼与周瑛转身相向,深深一拜,而后便是乱世夫妻,血染战甲卿与共,此去何惧路三千。
围观众人热情地拱手道贺,欢声笑语和掌声里混着喜悦的抽泣。
所有人都觉得这是他们参加过的最简陋的婚礼,也是他们见证过的最圆满的姻缘。
婚礼过后全员紧张备战,田子兴命人将卫所现有武器装备和物资尽数搬出,配发村民。根据孝陵“外阔内狭、神道为轴”的布局,分三段布防:
前阵依托神道两侧石兽、翁仲设伏,以弓箭、火铳袭扰;
中阵扼守大金门、四方城碑亭等关卡,用夯土加固营垒,布置滚石檑木;
后阵驻守方城明楼,作为最后防线,同时预设三条撤退路线,确保以守为攻,耗敌锐气,以最小代价击毙最多虏寇。
令人振奋的是,周边村落的百姓仍在陆续赶来,正午时分,军民合编的队伍已集结近六百人,士气愈发高昂。
南京城内,多铎听说正蓝旗军队在孝陵的败绩,大为光火
昨日秦淮河边,数百百姓宁死不剃发,集体投河殉节。消息传开,城中怨声载道,反抗暗流涌动。
焦头烂额下,他决意借攻打孝陵炫耀武力,震慑那些不知好歹的汉民,当即下令着护军统领萨布素,率镶黄旗两千兵力出征孝陵,荡平那群顽抗之徒。
萨布素得令后当面提出异议:“王爷息怒!小小孝陵,不过是些残兵村盲盘踞,何须两千大军?让卑职带上二十门火炮前去,不消一个时辰,便叫里面的南蛮尸骨无存!”
“放肆!”
多铎黑脸呵斥道,“你懂什么。天子命我推行剃发令,如今阻力已如此之大,若再毁了朱元璋的陵墓,岂不是逼得江南汉人尽数造反?”
他放缓语气,沉声道,“传本王号令:此番出征,火炮仅可用于轰击营垒外围,严禁轰击陵墓本体。进入陵区后,不得任意毁坏殿宇、石象等建筑,只需扑杀顽抗之徒,生擒守将田子兴即可。本王要让天下人看看,顺我大清者生,逆我大清者死!”
他态度坚决,不容置喙。实则也闹不明白孝陵对汉人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只是多尔衮临行前再三叮嘱:“江南民心未附,明陵不可动,留着它,便是留着汉人的‘念想’,念想在,便不会拼尽全力反清。”
他原本不以为然,只当兄长过于谨慎,一群蝼蚁的“念想”能值几个钱?
直到昨日,上千百姓为了不剃发,竟抱着“宁为大明鬼,不做满清奴”的念头集体投河,秦淮河下游浮尸阻塞河道,那场景让见惯了沙场杀戮的多铎也暗自心惊。
他终于隐约察觉,江南人的骨头比北方的更硬,硬就硬在那些看不见摸不着的“念想”上。而孝陵便是这“念想”最扎眼的幌子。
用炮火把陵寝轰塌容易,要把江南人的“念想”轰碎,似乎难如登天。
他想起入关时烧过的那些城池,杀过的那些顽抗者,可越杀反抗的人越多。
如今剃发令已如火上浇油,若再毁了朱元璋的陵寝,那些藏在书斋里的儒生、蹲在田埂上的农夫,怕是真要提着锄头扁担,跟八旗兵拼命了。
朝廷要的是震慑,不是跟汉人拼个你死我活,汉人都死光了,谁来承担赋税徭役?大清的王公贵族们没了奴隶使唤,还如何做得主子?
一座不能说话的坟茔,既能堵住汉臣的臭嘴,又能让百姓看着它完好无损,乖乖接受剃发易服。等天下坐稳了,这堆砖石还不是想拆就拆?
难道紫金山下的石兽翁仲,还能会在夜里活过来,对着大清的铁骑龇牙咧嘴不成?
总之,他必须赢,完整拿下孝陵,就能赢得江南的顺从,至于那座陵寝背后藏着的,江南人真正在乎的东西,他懒得懂也不屑懂。
在他眼里,所有不肯低头的反抗,终会被武力碾碎,就像昨日秦淮河里的那些冤魂,过几日便没人再记得了。
萨布素虽心有不甘,却不敢违逆,躬身领命告退,点齐两千镶黄旗精锐,携火炮器械,前去征伐孝陵。
未时一刻,紫金山上暴雨欲来,天河泛起浊浪,孝陵内十万老松如碧蛟苏醒,伸筋扬鬐。风来忽卷千针起,刺破云帷,挑动霹雳。
“轰轰轰!”
十门火炮与雷霆争锋,次第轰鸣,炮口如火龙吐焰。铁弹带着尖啸射进卫所营区。夯土营墙纸糊般崩裂,木构营房燃起熊熊烈火,椽木噼啪作响,不到一顿饭功夫,营区已成断壁残垣,焦土上嵌满碎石、弹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