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堂愿你好好活着,可曾限制你必须如何活着?阿容,真正的平安,不是躲避风雨,而是有能力让风雨绕着你走。真正的平静,不是对世事一无所知,无能为力,而是洞悉一切后,依然能选择自己想要的局面。你如今的能力,足以让你定义什么是平安,什么是平静。跟为师一起,创造一个更适合你生活的秩序,岂不比被动的适应更好?”
他顿了顿,指向山下那虽已人心浮动却仍未完全撤离的各派人马:
“你看,素还真用一点小聪明,撬动了局势,但他也仅仅止步于此。他留下了猜忌,留下了怨恨,留下了未解的僵局。这就是他的局限,他总是在解决问题,却很少去塑造格局。
而我们,”
他苍老的声音里透出不容置疑的野心,“可以去塑造。利用这裂痕,这余温,我们可以编织一张更大的网,待老夫登上至尊之位,这武林将按照更有效,更清晰的规则运转,混乱将减少,无谓的厮杀将得到控制……这不也是某种平静吗?届时,你想要什么样的平凡生活,都可以得到最稳固的保障。”
阿容静静地听着。欧阳上智描绘的图景,对她而言并不陌生,那是他一直以来信奉的逻辑:通过极致的掌控,达成表面的秩序。
她承认,那种秩序下,或许确实会减少一些母亲所不喜的血腥与动荡。
但代价呢?
代价是无数人成为棋盘上任人摆布的棋子,代价是情感与真心在算计中沦为可量化的筹码,代价是像今日公开亭上那些人一样,被引入一个精心设计的规则迷宫,最终迷失在彼此的猜忌里。
而她,要成为这棋盘的设计者之一吗?要用她从母亲那里继承来的,用来感受爱与温暖的能力,去计算人心的裂隙和欲望的权重吗?
“先生,”她抬起眼,目光清澈见底,映着天光,也映着欧阳上智伪装下那深不可测的眼眸,“您教我藏,教我看清规则与人心,是为了让我有能力选择如何存在,如今,我做出了选择。”
她选择藏于平凡,选择用这身通天之力,去维系一粥一饭的秩序,去守护内心那座关于母亲的小小圣殿,去保持一份对真心的遥远而洁净的信仰。
这选择在欧阳上智看来或许是浪费,对她而言,却是对抗自身神性所带来的虚无与悲剧宿命的唯一路径。
欧阳上智凝视着她,半晌,忽然扯动嘴角,露出一个复杂难明的笑容,那笑容在他苍老的伪装上显得有些怪异:“也罢。最后一课,本就不强求学生立刻实践,不过阿容,你既已看得如此清楚,那么接下来,即便你只是看,也请看得仔细些。”
他收敛了笑容,声音压低,带着一种冰冷的自信:“素还真以为他今日赢了,用规则戏弄了众人,全身而退。但老夫会让他明白,玩弄规则者,终将被更强的规则吞噬。而你……”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阿容一眼,又喂了夜月最后一点肉干:“就好好看着,为师如何用他亲手制造的裂隙,作为踏上至尊之位的阶梯,这过程本身,或许比单纯模仿一个逝去之人的生活,更有助于你理解,什么才是真正的生存之道。”
“那阿容便拭目以待。”阿容无奈的答应一声,话末却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声散在风里,几不可闻。
外界的风雨欲来,她看见了,理解了,然后,选择了自己的屋檐,只是这一次,她知道,她或许无法再完全置身事外。因为看得太清楚,本身就已经是一种参与。
欧阳上智又看了眼公开亭中的众人,现在已经到了第三轮,冶司徒,一线生第二轮皆已两票出局,最后只剩闻世先生、漩流君、女暴君三人,他又望了望反光的刀锋。
“看来最后的死亡将落在这三人之中。”欧阳上智这些年当阿容的老师当久了,一遇到事便想问问阿容的看法,“阿容,觉得谁会死。”
或许也是阿容的的视角总是看得清看得全,这样的视角看久了,总有种一切尽在掌握的感觉。
阿容的视线,随着欧阳上智的话,落回亭中仅剩的三人身上。
闻世先生神色沉凝,女暴君眼珠乱转,漩流君则强作镇定。空气绷紧如拉满的弓弦,刽子手沉默的影子,是悬在三人头顶共同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第三回合,三人,见二杀。”欧阳上智饶有兴味地复述着规则,目光却像审视实验结果的医师,“人心百态,生死关头,最是好看。”
阿容没有立刻回答。她的感知远比肉眼所见更细微。女暴君的恐惧像沸腾的油,表面嚣张,内里已乱;漩流君的算计带着孤注一掷的虚张声势;闻世先生的凝重之下,反而有种认命般的清醒。
信息在她意识中流淌、比对,几乎瞬间就能推演出数种可能,但她只是看着。
“女暴君怕了。”她终于开口,声音平静无波,“她以为另外两人必会投她,所以想抢先投自己,制造三人三杀,按规则,三杀则无人需死,这是急智,也是恐惧催生的孤注一掷。”
欧阳上智颔首:“不错。漩流君呢?”
“他在学素还真。”阿容的目光落在漩流君那张故作镇定的脸上,“投自己,看似将选择权交还规则,实则也想制造三杀僵局,谋求一线生机。但他忘了,素还真能成功,是因为他是最后一个展示,且手握全局信息与人心弱点。漩流君只是拙劣的模仿,他看不到闻世先生眼中已无对生的贪恋,只有对某种势的权衡。”
“闻世……”欧阳上智沉吟。
“他看的是宇文天。”阿容接道,语气笃定,“大小五海依附宇文天,宇文天势大,对中原威胁日增。在他心中,中原武林的安危,或许比个人生死更重。所以他投的,不会是女暴君,只会是漩流君。”
话音刚落,亭中三人已各自完。
女暴君抢先亮掌,白纸赫然写着女暴君,她嘴角出现一抹自信的笑,环视二人。
漩流君紧随其后,同样亮出写着自己名字的纸,眼神故作坦荡地迎向闻世。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闻世先生那只沉稳抬起的手上。
苍老的手掌缓缓摊开,白纸黑字,笔力千钧——漩流君。
空气仿佛被抽空了一瞬。
“二杀。”阿容轻声吐出结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