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备什么时候结婚?”
父亲的声音沉沉的,像堵着湿棉花般浑浊。
我没有回应,任凭沉默在父女之间划开一道无形的鸿沟。
黄昏时分,最后一抹夕阳斜照进客厅,在米白色的地板上拉出长长的光影。
那光色明明已经极近温柔,却莫名地刺眼。
我低下头,避开那光线,也避开了父亲起身时瞪向自己的眼神。
见我躲闪,他镜片后的双眼霎时泛起愠怒之色。
父亲的嘴角动了动,那股熟悉的烟草气味似乎已先话语一步弥散开来,酸言涩语随之溜进我的耳中:
“楼下老陈的孙子,都会骑自行车了。”
“是吗?那他孙子可是真了不起。”
我语气平淡,听不出什么波澜,
“一岁就会骑车了,怎么说也是个天赋异禀的神童吧,要是现在把名气打响出去,以后肯定不烦找工作,网约车平台都得抢着要他。”
“席故安!你这是说得什么话?”
“恭维话。”
对于父亲这般夸张的反应,我早已习惯,只余一声无奈的叹息,便再度归于沉默。
我工作忙,难得能抽空回趟家,可本该温馨美满的团圆饭总会因为他,吃得如此艰难。
到了这个年纪,父亲反而把所有的任性都攒起来,专用来对付他的女儿,像个无理取闹的孩子,叫人为难。
我同样感到了不悦,下意识地蹙起眉,却不敢真的将心中所想和盘托出。
那可是我的父亲,我哪有资格忤逆?
我阴阳怪气地想。
母亲温柔的嗓音适时响起,像一捧清泉,暂时荡涤了满室的滞涩:
“什么自行车,四个轮子的学步车罢了!你爸真是没个正型,嘴巴里一句实话也没有,就爱夸大其词!”
我如蒙大赦,转头看她端着青瓷碗从厨房出来,仿佛在大战的千钧一发之际见到了援军,连忙起身迎上前去。
热汤的雾气模糊了母亲眉宇间的皱纹,我猜,她大概也在怨怪父亲不合时宜的扫兴。
“安安,别理他!来来来,先喝碗汤,这萝卜排骨汤我熬了两个多小时,最是滋补,你多喝点啊。锅里还有油焖虾,我先去看着了,马上就好。”
“妈,我去帮你。”
我几乎是急切地站起身,在父亲“恨铁不成钢”的注视下,随着母亲一同走进了厨房,顺手把门轻轻带上,将那不高不低的嘀咕声挡在了外边。
锅里的香气正浓,热油裹着虾壳的焦香“滋滋”漫出,咸鲜里融着一丝甜润的酱香。
“哎呦,就这么点活儿,哪用得着你来帮忙?”
母亲回头看我,语气带着惯常的疼爱,
“快去把汤喝了。”
她屈起手肘要将我往外赶。
我却凑到锅边,指着里面“咕嘟”冒泡的油花,佯装嘴馋地回道:
“妈,你还不知道我吗?你女儿哪里会帮忙做菜,分明是变成小老鼠……偷嘴来了!吱吱吱——”
我说着便作势要抓虾,被母亲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才笑着收回了手,乖巧地退到一旁。
“你可是我生出来的,我还能不了解?你嘴巴一撅,我就知道你要说什么话!”
她瞥了眼玻璃门外那道沉默的侧影,低声为我解围,
“不过是嫌你爸啰嗦,躲到我这儿图清净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