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推移,怀沙派来的打手在经历了最初几波零散却血腥的折损后,似乎暂时偃旗息鼓了。或许是未展现出的、那种不要命般的反击狠戾起了作用,或许是怀沙认为为了一个残次品持续付出人员代价不值得,又或许是别的什么未无从知晓的原因。总之,街面上那些刺眼的暗红色身影出现的频率显著降低了。
这给未带来了一丝喘息之机,也让他积攒下了一笔不大不小的财富——从那些倒下的打手身上收集来的信用点。这笔钱,让他终于能够触及加仑城地下世界另一个门槛:委托中介。
那是一个隐藏在废旧图书馆地下室的黑市信息节点。未用了一大半信用点,换取了一个最低等级的委托名额。这与其说是获得一项工作,不如说是一张进入某个地下行会或松散帮派的投名状、一场残酷的资格测试。委托内容简单直接,冰冷得没有一丝转圜余地:清除一个目标。附带的资料显示,目标是个小有名气的黑市器官贩子,罪名累累,手段残忍,仇家众多。
未对着那张印着模糊照片和几行简略罪状的纸条,沉默了整整一个晚上。杀人,对他而言已不再陌生。但为了信用点,为了资格而去杀一个素未谋面的人,即使对方被描述为罪大恶极,依然让他感到一种不同于自卫反击的沉重。这不是你死我活的瞬间抉择,而是一次预先策划的、冷却的剥夺。
他试图询问是否有其他类型的委托——护送、搜寻、哪怕是更危险的潜入盗窃。接待者只是抬起眼皮,用毫无波澜的眼神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选择只有接受,或者放弃资格,信用点不退。
未最终还是接下了。他需要这条路径,需要这个可能获得更稳定、更隐蔽资源的机会。
接下来的几天,是枯燥而紧张的观察与准备。他摸清了目标的活动规律,一个狡猾而警惕的家伙,身边总有一两个保镖,住处也有基本的防护。未没有强攻的资本,他唯一的优势是耐心、出其不意,以及……不计代价。
他选择在目标前往一个相对固定的地下诊所进行“货物”交割的途中动手。那是一条偏僻的、照明不佳的旧货梯通道。未提前破坏了货梯的备用照明,埋伏在通风管道的拐角处。
当目标带着一个保镖走进昏暗的通道时,未像幽灵般滑下,匕首直刺目标的后心。这是他计算好的最快解除威胁的方式。
然而,就在匕首即将触及衣料的瞬间,目标的身上骤然亮起一层淡蓝色的、水波般的光晕!匕首刺在上面,如同扎进了一团粘稠坚韧的胶体,速度大减,只划破了外衣,未能深入。
魔法护盾?
目标惊怒回头,保镖也反应过来,抽出武器。未的心猛地一沉,偷袭失败,计划全乱了。更糟的是,目标显然并非纯粹的商人,他反应极快,手指一曲一弹,一道冰冷刺骨、带着腥味的水箭就朝着未的面门激射而来!
未狼狈地侧身躲过,水箭擦过他的肩膀,瞬间留下一道冰凉的灼痛感,衣物迅速被腐蚀了一小块。毒性?还是强酸?未来不及细想,保镖的攻击已至。
通道狭窄,魔法与匕首交错。目标的魔法天赋远超未的预估,攻击不算特别凌厉,但那些水箭、冰刺和黏腻的水雾干扰异常难缠,配合保镖近身的缠斗,让未险象环生。他几次试图再次近身,都被那该死的淡蓝色护盾或突如其来的水流冲击逼退。
不能硬拼了。未果断放弃了原定计划,趁机朝着通道另一端,通往熟悉的垃圾处理区的方向逃去。
一场狼狈的追逐在堆积如山的废弃零件和腐烂物之间展开。目标似乎被激怒了,不肯罢休,带着保镖紧追不舍。未利用对地形的熟悉和较小的体型辗转腾挪,躲避着从背后射来的水箭和冰碴。有好几次,他几乎被逼入绝境,依靠着对死亡的“经验”和不顾一切的凶悍反击,才勉强拉开一点距离。
最终,他逃进了一片废弃的大型垃圾压缩机阵列附近。巨大的金属机器像沉默的怪兽蹲踞在阴影里。未忍着肩头被腐蚀的剧痛和肋下不知何时挨的一记闷棍的抽痛,爬上了一台压缩机的顶部,蜷缩在控制台后的阴影里,屏住呼吸。
追兵的脚步声和咒骂声靠近。他们显然也忌惮这片复杂的机械森林,搜索得小心翼翼。
机会出现在目标为了观察压缩机内部,略微脱离保镖防护的一刹那。未从高处悄无声息地跃下,不是扑向目标,而是扑向了旁边一根裸露的、锈蚀的承重管道,用尽全身力气狠狠一撞!
早已不堪重负的管道连接处断裂,一大段沉重的金属管道带着呼啸声,朝着目标所在的位置砸落!目标惊骇地试图躲避并撑起护盾,但仓促间护盾的光芒明显黯淡。沉重的管道边缘还是擦中了他的身体,将他撞飞出去,重重摔在一堆金属废料上,护盾闪烁几下,熄灭了。
未没有丝毫犹豫,如同猎食的狼,在对方挣扎着试图爬起来、口中念诵着未完的咒文时,猛扑上去。这一次,没有护盾的阻隔,匕首精准而狠戾地,从侧面刺入了对方的颈动脉。
温热的血喷溅出来,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汹涌。保镖怒吼着冲来,但看到目标抽搐着迅速失去生机的身体,又看到未那双在垃圾场昏暗光线下如同鬼火般冰冷回望的眼睛,脚步不由自主地顿住了。未缓缓拔出匕首,没有立刻攻击保镖,只是死死地盯着他。对峙了几秒,保镖啐了一口,看了一眼已经没救的目标,最终选择了缓缓后退,转身迅速消失在垃圾山的阴影中。
未站在原地,过了好几秒,才感觉到自己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成功了。虽然过程远比预想的惊险和狼狈,但他完成了委托。这意味着他可以通过中介拿到剩下的报酬,还能获得之后自由接委托的权利。肩头的腐蚀伤和身上的淤伤疼痛此时才鲜明地传来,但他似乎习惯了这种与疼痛共存的状态。
他低头看了看脚下的尸体,又看了看手中沾满粘稠血液的匕首。一种混合着疲惫、生理性不适以及一丝……极其微弱的、完成任务后的松懈感,涌了上来。
就在这片血腥与垃圾腐臭交织的短暂寂静中,一个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不远处一堆较高的废弃轮胎顶上。
未几乎是瞬间就察觉到了那道目光。那是一种不同于杀意或贪婪的注视,却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重量,让他颈后的寒毛瞬间立起。他猛地抬头望去。
月光恰好从云层缝隙漏下些许,勾勒出那个站在高处的身影轮廓。月白色的祭司袍下摆在夜风中微微拂动,雾蓝色的长发似乎也染上了一层冰冷的清辉,是但。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垃圾场特有的、低沉的嗡嗡声,远处焚烧炉的轰鸣,似乎都退得很远。未能清晰地看到但脸上的表情——没有震惊,没有愤怒,没有鄙夷,甚至没有之前雪原上那种复杂的哀戚。那是一种更深沉的、近乎空茫的平静,然而在这平静之下,未仿佛能感受到一种无形的、巨大的压力,如同整个夜幕都压了下来,压在他的肩膀上,压在他握着匕首的、染血的手上。
他做了什么?他在哪里?他被谁看到了?
无数个问题爆炸般地涌入脑海,但最强烈的,是一种近乎本能的、无处遁形的恐慌。比被怀沙的打手围攻更甚,比被基因净化队追捕更甚。他无法解释,无法辩白,甚至无法思考。他就像一尊突然被强光照亮的、沾满泥污和血污的丑陋雕塑,赤裸裸地暴露在这道目光之下。
惯例的搜身?遗落的信用点?后续的委托报酬?所有的算计,所有的生存法则,在这一刻全都失效了。他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和面对那个穿上净化队制服的孩子时一模一样,却更加尖锐和迫切——
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