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腥味浓得化不开。
但瘫坐在圣坛冰冷的台阶上,背靠着同样冰冷的石质台面,双手控制不住地颤抖。
除了害怕,更多是一种剧烈冲击后的生理性脱力。
他的白袍下摆浸满了暗红色的粘稠液体,分不清是哪个骑士的,或许更多的,来自那个闯入者未。
他脑子里像塞进了一团暴风雨后的乱麻,各种画面和声音不受控制地翻滚、冲撞。
他记得今天清晨和往常一样,空气里带着晨露和旧木头的气味。但知道自己的处境,骑士团这次前来,名义上是“例行巡检并邀请高阶祭司回总部述职”,实际上是囚笼,或者更糟。这一次被自己拒绝了几次之后,骑士团似乎已经显露出本性了。穆希纳什那边,终于想让自己死了吗?
他无处可逃,他是被扔进教会“看管”的。教会的网络笼罩一切,反抗只会让事情更糟。
然后,毫无征兆地,侧厅方向传来了异响。不是正门被庄严撞开的轰鸣,而是一声沉闷的撞击和短促、被掐断般的闷哼。但的心猛地一沉,一种混合了果然来了和还是来了的冰冷预感攫住了他。骑士们立刻警觉,阵型变换,将他半包围在圣坛前,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接着,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在侧厅的拱门口一闪而过。
是未。但第一眼几乎没认出来。未站在那里,左手滴着血,一只眼睛被半干的血痂糊住,另一只眼睛扫过全场。没有惯常的警惕或闪躲,而是一片深不见底的、令人心悸的冰冷,以及一种近乎实质的烦躁。仿佛眼前不是全副武装的教会骑士,而是一群挡了他路的、惹人厌的虫子。
下一秒,杀戮开始了。
那不是但认知中的任何战斗。没有怒吼,没有战嚎,只有沉默的、高效到残忍的扑击。未的动作并不算特别快,甚至有些踉跄,但他总是能先一步出现在最让骑士难受的位置。他仿佛知道那个高个子骑士冲锋时左膝的旧伤,轻轻一绊就让他失去平衡;他好像预判了那个年轻骑士挥剑的轨迹,提前半步侧身,用不知从哪里夺来的短剑从对方颈侧甲缝里捅进去,手法熟练得令人胆寒。
但当时完全懵了。他看见未夺过一把剑,又扔掉,捡起烛台砸人,用头撞,用膝盖顶。战斗毫无章法,却又透着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精准。每一次看似拼命的、以伤换伤的打法,最终倒下的都是骑士。未自己也在流血,腰侧、背上、肩膀不断添上新伤,但他好像感觉不到,或者说不在乎。他的动作始终带着那股压抑不住的烦躁,仿佛眼前的厮杀只是他急于摆脱的、一件极其麻烦的事情。
战斗发生在前厅,但能看到的部分实在有限。骑士们在未那种不要命的气势和同伴不断倒下的恐惧中,很快被逐一解决。当最后一名骑士的咽喉被割开,教堂里除了浓重的血腥和喘息,再无其他声响。
当未拄着剑来到但所在的房间时,他的眼神让但终生难忘。
没有胜利的喜悦,没有救赎后的欣慰,没有常见的痛苦或解脱。只有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种仿佛燃烧殆尽后的死寂。未看着他,又好像没在看他,目光穿透了他,投向某个遥远而虚无的地方。然后,那支撑着他的力气似乎瞬间抽空,他眼睛一闭,直挺挺地向后倒去,砸在血泊里,再无声息。
但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几秒钟后,强烈的职业本能和某种更复杂的情绪驱使他连滚爬爬地冲了过去,滑倒在未的身边。
“未!未!”他颤抖着呼唤,手指试探未的鼻息。
微弱,但还有。
但看着未身上那些可怕的伤口,尤其是右胸那个贯穿伤,正在汩汩冒血。常规的治愈术对未可能无效,未的体质有些异常,对低级魔法有抗性。
但一边施展魔法试图急救,白色的荆棘缠绕上了未的四肢,托起了未的头颅。
“快来人!”但朝着教堂后方喊道,他知道那里还有几个不参与战斗的普通执事和杂役,“侧门!去叫街区医护所的人!快!带上生命稳定剂和外科工具!有人重伤!”
他扯下自己的祭司袍下摆,试图给未最严重的伤口加压止血。布料很快被浸透。但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回忆着医疗术士手册上的急救步骤,尽管手指依然抖得厉害。未的体温在降低,脸色死白。
杂役和执事战战兢兢地探出头,被眼前的尸山血海吓得面无人色。但在但厉声催促下,才有人踉跄着跑出去求救。
等待的时间无比漫长。但跪在血泊里,按着未的伤口,眼睛死死盯着未灰败的脸。他脑子里混乱的思绪开始慢慢沉淀,转化成一个个冰冷而清晰的问题:
为什么?
未为什么会在这里?他只是一个底层的流浪者,偶尔打点零工,在黑市边缘挣扎求存。但知道他身手可能比看上去好一点,有些街头生存的狠劲,但绝不应该……绝不可能做到眼前这种地步!一个人,单枪匹马,没有魔法波动,用最原始野蛮的方式,杀光了整整一队全副武装的教会骑士!这简直像是噩梦里的场景。
他怎么做到的?
那些精准到可怕的弱点攻击,那些对骑士战斗习惯匪夷所思的预判,那种对伤痛近乎漠然的承受力……这根本不是但所认识的那个未。
目标明确……为了我?
骑士团是冲着他来的。未的杀戮目标从始至终锁定骑士团,甚至特意先解决了可能干扰的医疗术士和法师。这指向性太明显了。未在救他?以这种极端血腥、不留余地的方式?
但感到一阵寒意爬上脊背。未展现出的那种熟练和冷酷,让但不由自主地想到那些传说中潜伏在阴影里的顶级刺客或战争机器。可未……他明明连字都不太认识,身上也没有任何受过严格训练的痕迹。
街区医护所的人终于到了,带着简易的急救设备。领头的老医生看到教堂内的景象,倒吸一口凉气,脸色发白。在但的坚持和紧急身份授权下,他们迅速对未进行了现场急救:注射强效生命稳定剂和止血凝胶,用便携式能量场暂时稳定最重的胸腹伤口,清理部分创面并包扎。
“必须立刻转移到有手术条件的地方!他的伤势太重了,失血过多,多处内脏受损,右臂骨折,能活到现在已经是奇迹!”老医生声音急促。
“送去第七教区附属医院,用我的权限。”但立刻道,他稍微恢复了一点镇定,“他被袭击了,是……保护教堂的见义勇为者。”他艰难地给未此刻的身份定下基调。无论如何,未不能作为屠杀者被对待,至少现在不能。教会内部对骑士团这次行动并非没有分歧,或许可以借此周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