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怀里那本破书…”他站起身,钢骨尾巴危险地竖起。
未的心脏猛地一缩。他下意识地后退,但狼耳男子的动作更快,钢尾一扫,未藏身的角落座椅被猛地掀翻。生死之誓从他被扯开的衣襟里飞了出来,划过空气的轨迹,竟与记忆中博士冷漠地摔落实验记录册的姿态,有一种令人作呕的相似。
未扑过去想接住,动作却慢了一拍。书再次落在地上,被一只穿着铁靴的脚踩住。
再次轮回,未缩在酒馆后巷,在散发着腐臭的垃圾箱里翻找着任何可以果腹的残渣。生死之誓硬邦邦地硌在他的胃部,书页的边缘仿佛随着他艰难的吞咽动作,在内部割裂着他的脏腑。这让他不合时宜地想起实验室的规矩:呕吐必须对准特定容器,否则迎接的就是惩罚性电击。
“喂,童话书小子。”熟悉的、带着硫磺味的阴影再次笼罩了他。狼耳变种人俯视着他,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恶意和……一丝好奇?“你这本书…”铁靴抬起,狠狠碾在未试图保护书籍的手上,指骨发出令人牙酸的碎裂声,“…闻起来像高级货啊。”
另一个长着牛角的人凑过来,蹄子般的脚重重踏过未的左手,骨骼在重压下发出悲鸣:“听说古人类靠这玩意写遗书?”哄笑声在狭窄的后巷回荡。
有人试图撕下生死之誓的扉页。在书页被暴力扯动的瞬间,未的视网膜猛地炸开一片白光,那不是光,是纯粹至极的、实验室级别的剧痛,仿佛有电极直接插入了他的视觉神经。他蜷缩成一团,在肮脏的雪地上,用流血的手指无意识地写下“对不起”三个扭曲的字迹,不知是向谁道歉。
欺凌很快升级为一种系统性的“研究”和“利用”。兽耳变种人们发现,这本破书虽然古怪——比如,当那个狼耳男子试图用獠牙咬开封面时,书脊会迸发出他们未曾预料的电弧,将他的嘴唇电得焦黑——但它似乎也无法被真正破坏。他们轮番用激光刀劈砍、用强酸液腐蚀、甚至找来黑市上专门鉴定古怪物品的鉴定师用各种仪器扫描,结果生死之誓只是沉默地承受,偶尔渗出更多血渍般的暗红色痕迹,仿佛在无声地流血,却始终毫发无伤。书页依旧无法被强行翻开。
“材质…无法解析,非已知任何元素或合金。”鉴定师嘟囔着,用探针试图撬动书页,书页纹丝不动,“能量传导测试…见鬼,读数低得可怜,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像是完全死寂的。这点微弱反应,连最低级的照明符文都激活不了。”
他尝试向书内注入一丝标准魔力流,仪器上只跳起一个微弱的、几乎看不见的脉冲,随即迅速衰减至基线。“看,就像把水倒进沙漠,瞬间就没了。要么内部结构完全堵塞,要么就是…根本就是个精心伪造的空壳,只有外形模仿了古代法器的样式。”
鉴定师摘下镜片,厌恶地瞥了一眼未和那本书:“仿制品,而且是劣质的那种。除了硬,一无是处。上面的纹路倒是做得挺像那么回事,可惜,是死的,没有灵魂,没有力量。”他第八次被书脊那点微弱的、仿佛静电般的反噬弄得手指发麻后,彻底失去了耐心,恼怒地将书砸向未的脸。“浪费老子时间!”
书角精准地磕裂了未的颧骨,剧痛传来,他却在那瞬间,于疼痛的间隙里,感到一丝麻木的“安心”——他们终于确认了,这玩意儿是“假货”。
然而,兽耳变种人们并未完全放弃。即使是假货,这个“返祖崽子”和这本“仿古破书”的组合,或许能在某些猎奇的黑市角落里,换来几顿酒钱。于是,一场荒诞而冷清的“展示”在基因黑市一个偏僻的摊位前上演了。
这里并非正式的拍卖行,更像是一个混乱的二手货处理场。霓虹灯牌歪歪扭扭地写着“上古诅咒法器与活体返祖奴仆捆绑拍卖”,字迹闪烁,透着一股廉价和虚假。未被粗暴地拖上一个简陋的台子,双手被反绑,生死之誓被随意地扔在他脚边。台下只有零星几个看客,眼神中带着挑剔、怀疑或是纯粹的无聊。
一个兽耳变种人用脚踢了踢那本书,对着稀稀拉拉的围观者喊道:“诸位老板看看!上古造型,坚硬无比!还有这个活体返祖种,虽然没啥用,但胜在稀罕!打包带走,价高者得!”
有人嗤笑:“得了吧,老狼,又拿破烂糊弄人。”
“就是,这年头仿古的玩意儿还少吗?”
一个穿着稍显体面、戴着单边能量感应镜片的买家走了上来,他看起来像个小型收藏商。“我能检测一下吗?”他问道,得到默许后,他拿出一个更精巧的手持扫描仪,对着生死之誓仔细探查。
扫描仪发出细微的嗡鸣,镜片上数据飞速滚动。几分钟后,他摇了摇头,直接对着兽耳变种人和台下说:“能量签名几乎为零,内部结构…怎么说,像一团乱麻,或者说根本就是实心的。没有任何规则的能量回路迹象。这就是个样子货,恐怕是某个失落纪元的高仿工艺品,除了研究古物造型,毫无价值。”他顿了顿,看了一眼未,“至于这个返祖者…基因衰变期,没有任何异能潜力,连当实验体都嫌占地方。抱歉,我没兴趣。”
他的话像是一锤定音。其他几个原本还有点好奇的潜在买家也纷纷散去。
兽耳变种人们不甘心,又尝试了几次,甚至把价格降到了近乎白送,但再也没有人愿意出价。人们感兴趣的是真正蕴含力量的法器或是有特殊价值的奴隶,而不是这种被权威鉴定为“无用”的组合。
“妈的,真是赔到姥姥家了!”狼耳男子骂骂咧咧地走过来,一脸晦气地捡起生死之誓,像是要发泄般狠狠捏了捏,书当然纹丝不动。他厌恶地啐了一口,然后像扔真正的生活垃圾一样,手臂一扬,将那本猩红的书籍远远地抛进了场地边缘堆积如山的废弃金属零件和破烂物资之中。“滚吧,返祖崽子,带着你的破书一起烂掉吧!”
未被一脚踹下金属台,重重摔在冰冷的地面上。他蜷缩在阴影里,听着那群变种人骂骂咧咧地走远,忍着全身骨头仿佛散架般的疼痛,一点点呼吸着污浊的空气。嘴角渗出混合着释然与无尽苦涩的血沫。
被鉴定为“无用”,被当作垃圾一样丢弃……这屈辱的结论,此刻却成了他和这本书在这残酷世界里唯一的、脆弱的保护色。他默默地核算着这次漫长“入城式”的成本:断指、眼伤、声带撕裂……换来的是生死之誓封面上,多出了几十道他用垃圾场酸液精心蚀刻出的、加深其“破烂”与“仿造”印象的伪装裂痕,以及它被权威判定为“能量死寂”的“安全”身份。
他挣扎着,爬向那堆废弃金属山,在锈蚀和油污中,艰难地找回那本猩红的书。它依旧沉默,依旧沉重,封面下那深不可测的、与他命运交织的奥秘,被这个世界的粗糙标准简单地定义为“无价值”。他抱着它,像抱着一块冰冷的墓碑,也像抱着一枚被所有人遗弃、却唯独与他血脉相连的黑色果核。
加仑城的霓虹在远处冷漠地闪烁,如同博士实验室里那些永不熄灭的指示灯。他知道,生存的考验远未结束,这只是又一个循环的开始。他抱着他的书,蹒跚地向着城市更深处、更黑暗的阴影里走去,准备迎接下一次的饥饿,下一次的死亡,以及下一次,不知是第多少次的……轮回。
冰冷的雪粒,再次从漆黑的夜空飘落,无声地覆盖着这座名为城市的巨大囚笼,也覆盖在他和他那本“无用”之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