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扶着未躺下,心有余悸地坐在床边。未费劲地翻了个身背对他,但是没有刻意远离。
但抬起自己灼痛的手腕看了看,又看向那三点早已熄灭银光的猎户座凹槽,眼神复杂。
接下去几天,未异常沉默,几乎避开所有与但的正面接触,但那种随时会爆发的戾气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几乎凝固的微妙气氛。他不再靠近放有星象仪的房间角落。
直到几天后的夜晚,但因旧伤与圣痕齐齐发作,疼痛难忍,在房间内低低吸气时,房门被敲响了。
未站在门外,手里拿着一个粗糙的陶罐。他的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眼神是清的,直直地看着但。
但有些意外,起身开门。未站在门外走廊昏暗的光线下,手里拿着一个看起来就很粗糙的灰陶小罐。他的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那双灰色的眼睛是清明的,直直地看向但,没有闪避。
“你的手……那天,你抓住我的时候,很用力。”未开口,声音恢复了平日的语调,但比往常更干涩一些,似乎每个字都经过简单的确认才说出来。“你胸口那里的圣痕,今天看起来比平时暗,波动也不对。是不是更难受了?”
但愣了一下,没想到他观察得这么细。“是有些不舒服,老毛病了。”他侧身让开门。
未走进来,没有多余动作,直接将陶罐放在桌上,打开。里面是研磨得极其细腻的灰绿色药膏,散发出一股清凉微苦的草木气息,夹杂着一丝极淡的、难以形容的矿物味道。“这种药治外伤,还有能量反噬引起的内灼痛。其他修士……那些圣痕位置不好或者负担重的,有时候圣痕发作难受,会偷偷找人从黑市带这个。我看他们用过,很有效。”
他解释药的来源,就像陈述一个简单的事实。然后,他抬起眼,目光落在但的胸口,那里即使隔着衣物,也能隐约感觉到下方皮肤上蔓延的、不自然的微光与纹理。
“你的圣痕,和我在教会看到的其他人不一样。”未继续说,“形状更复杂,延伸的范围也大,光芒的质感……也不一样。它是不是很容易让你受伤,或者消耗你?我……一直都想问。”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最确切的词,“它看起来,不像是完全在保护你。”
这番话直白得让但一时不知如何回应。
未似乎并不需要他立刻回答。他用指尖从陶罐里挖出一小块药膏,那动作谈不上熟练,但很稳。他看向但,眼神平静而坚持:“这个,需要涂在圣痕周围的皮肤上,效果才好。你自己涂,可能有些地方不方便。”
但的脸瞬间有些发热。圣痕蔓延的区域确实有些地方自己处理起来很别扭,但……
“未,这不合适,我……”
“你那天拉住我了。”未打断他,声音依旧平稳,但语速快了一点,像是在陈述一个必须完成的逻辑链条,“你用了会伤到自己的方法。你流血了。现在你的圣痕因为那个方法在难受。”他举着沾着药膏的手指,目光毫不退缩,“这个药有效。你需要。我可以帮你涂。”
但看着未干净的眼神,那里面没有杂念,只有一种近乎执拗的“解决问题”的认真。他想起那天未崩溃时,自己不顾一切抓住他的手腕,两人在荆棘光蔓中贴近的颤抖。那是为了把未拉回来。而现在,未在用他的方式,处理这个“后果”。
沉默了片刻,但终于微微呼出一口气,背对着未,开始解开祭司袍上身的系带。衣物褪至腰间,露出从左侧锁骨下方开始蔓延、贯穿胸口、一路斜向延伸至右侧腰腹的复杂圣痕。那痕迹并非皮肤上的浮雕,而是如同活物般嵌在肌理之下,散发着不稳定、时而明亮时而晦暗的微光,周围的皮肤因为能量淤积和旧伤而显得有些红肿发热。
未的目光落在那片显露的圣痕上,停顿了一下。没有惊叹,没有怜悯,只有更仔细的观察,仿佛在评估一片需要处理的地形。他上前一步,指尖带着清凉的药膏,稳稳地落在了但肩胛骨附近、圣痕起始的边缘。
他的触碰一开始有些生硬,力度没有把握好。但肌肉下意识地紧绷了一瞬。
“……太重了?”未立刻停住,问道。
“有点。轻一些就好。”
“嗯。”未的指尖放松了些,重新落下。这一次,他涂抹得非常仔细,沿着圣痕扭曲延伸的路径,一点点将清凉的药膏推开。他的手指温度比药膏高一些,动作算不上温柔,但异常专注,确保每一处发红发热的皮肤都被覆盖到。他的呼吸很轻,喷洒在但的脖颈处。
但最初的不自在,在药膏持续的清凉感和未这种心无旁骛的专注下,似乎真的慢慢缓解了。他能感觉到未的指尖偶尔会因为圣痕下能量的细微涌动而停顿,然后更小心地绕开那些特别灼热的节点。这不是治疗师的手法,没有章法,却因为这份全神贯注而显得格外有效。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药膏涂抹时极其细微的摩擦声,和两人轻缓的呼吸。
“那天……那三颗星。”未忽然开口,声音就在但耳后不远,平静地陈述着,“穆希纳什骑士的盔甲肩部,有类似的、会按固定频率闪烁的冷光点。不是装饰。闪烁模式代表小队状态、接敌警告、或者……处决倒计时。看到那种特定排列的闪光,意味着要么立刻找到并杀掉闪光来源,要么就在下一秒被远程狙杀。没有第三种选择。”他停顿了一下,指尖在但肩胛骨下方一块面积较大的红肿处多停留了一会儿,均匀地抹开药膏。“我看到了那个排列。身体自己就动了。不是我想的。”
但静静地听着,感受到药膏带来的清凉正慢慢渗入皮肤,缓解着深处的灼痛,也仿佛在缓解未话语里那份冰冷的残酷。
“谢谢你告诉我。”但低声说。
未没有回应这句感谢,似乎觉得这是不需要感谢的信息交换。他继续着手上的工作,直到将圣痕周围所有发红的区域都仔细涂抹了一遍。完成后,他后退一步,将陶罐盖子拧好。
“每天睡前涂一次。这个罐子里的,大概够用五天。”他交代道,语气平常得像在说明一件工具的使用期限。“我明天还来帮你,你衣服穿好,别着凉。”
但拉起衣服,系好衣带,转过身。未已经拿起了陶罐,看样子准备离开。
“未。”但叫住他。
未在门口停下,回过头。
“……药很好。感觉舒服多了。”但说,目光温和。
未看了看他,又迅速移开视线,落在自己手中的陶罐上,几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嗯。”他应了一声,打开门,走了出去。门关上的声音很轻。
但站在房间里,胸口那片清凉在持续扩散,缓解着长久以来的隐痛。他想起未刚才的话,想起他执意帮忙涂药时直接的眼神,想起他解释那三颗星时的平静语气。
未没有沉默。他只是换了一种更直接、更坦诚的方式在“说话”。他在用行动和事实,笨拙地修补那天激烈碰撞后留下的裂痕,也小心翼翼地触碰着但身上他所不理解、却一直看在眼里的痛苦。
这确实,是一个全新的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