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说:“到啦,那张单呢,快点,我赶时间。”
蓝烟侧脸的线条在浑浊的光线里异常清晰,涂着复古色口红的嘴唇对着男人笑一下,活像一只带着妖气的狐狸。
她伸出手,从包里拿出单据递给男人,涂着指甲油的手指若有似无划过他的手臂,“死鬼,催命咩。”
她的声音带着被烟酒浸过的沙哑,刻意掐出柔腻的尾音,比糖丝还黏腻,“昨晚那几支酒怎么样?”
男人嘿嘿笑,顺势想摸她揩一把油。
蓝烟灵活躲开,就势靠在他摩托车上,腰侧不经意蹭过车身,笑眯眯地看着他。
男人没捞到好处,看着单据的眼也变得理智了,“饮是好饮,价都几靓喔。”
蓝烟笑意更浓,从包里拿出一支圆珠笔,没有直接递过去,而是用牙齿咬住笔帽,拔开,一套动作下来,媚态天成。
她将笔递给男人,笔尖在男人长满茧子的掌心轻轻一挠,“哎呀,场价就这样,我同你熟,才跟经理多争几支酒给你,这几支签下去,下个月的酒都比外面便宜。”
男人被哄得通体舒泰,接过笔,笑呵呵地在酒水单的贵宾预存协议栏里签下大名。
蓝烟立刻抽出一条香气扑鼻的手绢,体贴地给男人擦了擦额角根本就不存在的汗,揣好达成的业绩,挥手送男人离开。
廉价的旗袍裙摆随步一掀一落,坐在巷口的老头老太目送蓝烟从她们中间穿行,先咂舌再撇嘴。
——“水性杨花。”
——“不知廉耻。”
——“勾引男人的狐狸精。”
那些声音,每个字蓝烟都听得清清楚楚,她只是微微抬起下巴,脖颈拉出优美的弧线,权当那些话是带着馊味的风。
目睹这一切的单七七回到门口蹲好,不知为何,她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这个女人,一定是她阿妈。
蓝烟上楼了。
单七七眼巴巴地望着她。
她走路的姿势,在逼仄的连廊里,依然带着妩媚的韵律,不是刻意的摇摆,而是身体本能松懈下来而有的柔韧线条。
随着她走近,单七七闻见她身上飘来的廉价香水与烟草混合的风尘气,和筒子楼的霉味,巷子的浊气差不多,都是“不干净”的味道。
蓝烟来到家门口,看着挡她路的单七七,皱了眉。
单七七急急地从篮子里捡一颗苹果,递给她,说一口磕磕绊绊的普通话,“妈妈,吃,吃苹果。”
蓝烟垂下眼睫,睨她一眼,那是一种从高处,从倦怠表情深处,从浓艳妆容后面投出来的讥诮目光。
她没接苹果,从包里摸出一包压扁的香烟,叼在艳红的唇间,打火机橙红的火苗在她脸上一闪,照亮上挑的眼线。
她吸了一口烟,灰白的雾气在潮湿的空气中弥漫,缠绕着她卷曲的发稍。
“是你自己滚,还是我帮你滚。”
单七七举着苹果的手僵在半空,营养不良的小脸上挂出两道泪,“妈妈,你为什么不要我?”
蓝烟又吸了口烟,伸出夹烟的那只手,捂着胸口弯腰,不轻不重地拍了两下她粗糙的脸蛋,“为什么?因为老娘不是你妈!”
单七七脸上的泪止不住了。
她哭得很惨,但蓝烟没管她。
蓝烟直起身,掏出钥匙插进生涩的锁孔,用力一拧,门开了。
一股浓郁的脂粉气息从门内涌出。
蓝烟侧身进去,水红色的旗袍下摆在门缝里一闪,门在单七七眼前合拢了。
“妈妈……”
单七七无助地看着那扇紧闭的门,身后,天井漏下的稀薄天光,暗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