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门搬进来一对情侣。
那是两个漂亮女人,一个是瞎子,另一个默默无言地搀扶着她。
之所以觉得那是情侣,也许是因为前者神态中让人不适的尖锐。进入房间后,她如一件物品般被领到客厅角落坐下。即便她的双眼是那么空洞无神,但就是让人感觉她是恨着什么的。
以及后者身上微妙的低眉顺眼。她带着蒙受苦难的悲哀,忙碌地穿梭在搬家的工人之间,时不时遭受两句来自瞎子的冷嘲热讽,总是让人联想到记忆中关于母亲的身影。
又或许仅仅只是出于一种奇妙的第六感,总之,我就这样擅自认定了她们之间关系的斐然,并且悄悄为此感到新奇。
下午,我跟朋友分享了这件事,那时我刚入社会没多久,对生活仍抱有一份天真的热情,更觉得这样的邻居不可多得。毕竟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尤其那样的面孔那是两张,教人赏心悦目。
可朋友听后笑了我一顿,说我个直女哪来的姬达,“去年你不还把系里一个学姐认成女同,冲上去就要微信,差点没被人家男朋友瞪死吧。”
“那次是意外!”我不服气,说我一定会找到证据,于是当天晚上,我特地多备了一份水果,来到对门套近乎。
前来开门的是那位低眉顺眼的温柔女人,我们互相道了一声我好。我觉得她的身上带着一种让人心向往之的母性,这份母性透过女人的眼睛传达给了我,让我失神,并且为之吸引。
我有些晃神,愣了一愣适才说明来意,说我就住在对面,水果买多了,来问问我们需不需要。
女人稍微有些犹豫,她回头看向卧室的方向。我知道女人一定是担心瞎子会介意。可年轻的我是那么鲁莽,不住说:“来一点嘛姐姐,水果放久了就不新鲜了,多浪费啊。”
女人无奈一笑,将我请进客厅。她让我随便坐,一面转身进厨房,一面冲卧室方向大声说着我的事。女人对我的定语是住在对面的小女孩,说我送了些水果,问春生,我要么?她管瞎子叫春生。
卧室里面的人没有给予回应,女人抱歉地冲我笑了笑,她端过来一杯水放在我的面前,说房间还没收拾好,别见怪。
我坐在餐桌一角,环顾周围。这是很简单的一间出租屋,但是挺有生活气息。我觉得这一定也是出自这个女人的手笔,觉得她是个懂得生活的人,就像所有母亲那样。
我小口抿着热水。我们借着这个话题聊起来,从中我得知不少事情,比如女人比我大了六七岁,比如她和那个名叫春生的瞎子是大学同学,以及搬家原因是因为这附近的盲道建设健全,出门方便。
聊得正开心,忽然房间里传来一声巨响。
那个瞎子摔倒了,她痛恨地咬着自己的嘴唇试图爬起来。女人赶过去搀扶,却被重重推开。
摔在地上,她却首先窘迫地拜托我先回去。
我呆呆地看着她们,想说什么,但还是走了。
我生活在一个十分不普通的家庭,我的妈妈是寡妇,年近四十和一个姓张的阿姨搬到一起同居,还说什么请求我的谅解。幸运的是,那时我刚上大学,可以理所当然不回家。
等再次见到母亲已经是自那三年后。那个张阿姨出了车祸,车祸原因是弯道超车,我的母亲为此赔了不少钱,一分多余的子儿都抠不出来请护工。而我的母亲只能那样毫无怨言地照顾着她。
我低估了一个残疾的阴晴不定程度,整个大四,我对那个家唯一的印象就只剩下母亲默默流泪的悲哀侧脸。
我完全不能理解我的母亲,回到家,我坐在沙发上发呆。
这时,我的朋友给我发来信息,问我探查地怎么样。
我这才想起自己竟然将这件事忘了个一干二净。探究那种事本就冒犯,我犹豫了一会儿,想说还是算了,可我揶揄:“那是人家隐私,有没有礼貌啊你。”
“我没礼貌?你丫恶人先告状啊!”
我们简单聊了两句,我却益发感到没兴致,趴在沙发上,整个人奄奄的往下沉。
刚想就此挂断,我说我有点累了,隔壁却忽然传来说话的声音。
那个女瞎子的声音真是有够好听,这是我的第一想法,可是紧接着我就感到纳闷,怎么这么好听的声音,说话语气却可以那么刻薄。
她们的语气不对劲,我听不清她们在说什么,但我想也许她们正因为我的出现而争吵。这也是我的第六感。
“对了。”朋友在我耳边继续说,“这个五一你回去么?回的话咱们一起。”
“到时候再说吧。”我搁下手机站起身,向声源靠近。
“还到时候再说?喂喂,你都多久没回家了,你知不知道你妈问起来我有多尴尬!”
来到墙边,我终于听清了其中的一句话。
“人家估计很是心疼你,看看,卖卖可怜就得来一盘子水果,真了不起。”那个瞎子笑着说。
女人的声音很轻,很轻很轻,我想可能她也像我母亲那样,正沉默地流着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