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张口就坏人家闺女声誉,该。”
陆芸没好气地敲了她一下脑袋。
邓烛跌宕的心霎时间静了下来。
她听人说,知慕少艾,春心萌发,再寻常不过。
从前在家中,也见过未出嫁的姊姊暗中同她说起自己心中忽得有了哪个清俊的小厮,或是外间设席,隔着屏风偷看,心属了哪家的郎君。
但到底大多数的一时情动,不过江南瘦雪,落到地上,霎时间就融了,再寻不见。
无始亦无终。
她们大多数背负起家族的担子,用婚姻维系着一张庞大的网,烟雨绵密三百年,将江南亭台楼阁、王子皇孙都织在这场雨中。
车外的朝阳透过竹帘隙,罩在她与陆纮之间,光与暗,实与虚,在这一刻那样的泾渭分明。
是了,她还是飘零无根的罪臣之女,她还是吴郡陆家子,名满江夏的太守公子。
她与她,不过是陆家善心给予的情分。
握在袖中的荷包不知什么时候松开了。
外头马儿踏花来,陆芸似是有了某种感念,升起竹帘,果不其然,是陆泾。
“方才太守府临时有公文要事,姗姗来迟,夫人勿怪。”
他们感情很好,总是望着彼此,眼睛里谁都容不下,相依为命,顶着世俗,对抗礼教,背负骂名。
邓烛很艳羡,但更多的是迷惘。
陆泾和陆芸是互相依偎的连理枝,曾经的益州宅邸是她生长的土地。
有时候人与草木并没有什么不同,总需扎根在什么地方,才能存活。
她该何以长存呢?
这个问题害她失了魂一般,直到──
“柿奴,你不和诗,可该罚。”
纤纤素手挑竹帘,一双明眸隔着帷帽都得窥见其亮堂。
“好姊姊,你那诗写的太好,我抓心挠肝,怎么都和不上。”
陆纮笑着,撑了竹杖挪下了车驾,转身迎阿娘。
那小娘子显然同陆家人很是熟悉,有礼有节地唤陆芸‘伯母’。
仙风竹影,泉鸣珮环,不见其面,亦感世上竟有如此之姿的女儿家。
邓烛知晓,这一定就是那位方才陆芸骂陆纮,被她坏闺誉的小娘子。
她忽得觉着自己对陆纮不过是瘦雪冰销般的情谊了。
她对这位与自己年岁相仿,看起来与陆纮分外登对的女郎毫无嫉妒之心,甚至亦想骂陆纮,浑身书香的女子,生生叫她方才给说俗了去。
还说人家眼珠子凝自己个儿身上,傻儿郎,身在福中不知福。
不知道自己已经被邓烛在心里数落了几回的陆纮正侧身向何止忧介绍邓烛,“这是……我家新来的人,原益州刺史家的小娘子。”
她特地说得模糊,既不想爹娘在人前平生不痛快,也不想邓烛不自在。
何止忧一听这话,立马便明白了,含笑朝邓烛走近。
邓烛浑身不甚自在,总觉得眼前人同皓月一般,照得人自惭形秽。
她颔首,盈盈一笑,“久仰邓刺史拒虏之名,今日见小娘子,当真有邓刺史之风姿。”
“娘子过誉了,妾身不敢当……”
话还未完,何止忧就已然到了她身旁,朝陆纮说:
“你不和诗,我不理你,今日踏青,我陪邓小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