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变得舒缓,她们的距离在旋转中稍稍拉近。
“不过……或许我们可以换个思路。女性的人生价值,并非一定要围绕着男性打转,或者非要变得和男人一样才能获得认可。如果没有记错的话,这个时代似乎也开始流行一种‘浪漫友谊’的说法?为何不寻找一位志同道合的姐妹,彼此支持,共同探索更广阔的世界,定义属于你们自己的生活方式和情感联结呢?”
“浪漫……友谊?”乔喃喃重复着这个陌生的词组,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起来。她看着近在咫尺的塞莱斯特,那双棕色的眼眸在舞池的光影下显得深邃而迷人,里面仿佛盛满了她从未接触过的、广阔而自由的新世界。一种混杂着迷茫、悸动与强烈渴望的情绪,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
“当然,我并非要褒扬瑞士,而是认为……在当下这个被规训层层框架的世界里,瑞士显得相对进步。它至少告诉女性,人生的选项,远不止‘婚姻’与‘死亡’两种。”
音乐还在继续,乔的心却不再平静。塞莱斯特的话语,为她打开了一扇从未想象过的窗——一种不必强撑“小男子汉”的伪装,也能拥抱自由、成为自我的可能性。她不必再仰望他人,她可以走自己的路,甚至,拥有一个能真正理解她、与她并肩同行的人……比如,一段“浪漫友谊”?
“我……”乔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发现此刻任何语言都显得苍白。她想说她不愿结婚——婚姻意味着自我的消逝,已婚女性将失去独立的财产权,个人财产与法律身份都将归属丈夫,她再也不能是“乔”了。即便幸运如她家,在父亲离家后也陷入了艰难的经济困境;原本因父亲担保而蒙受的巨额损失已让这个家摇摇欲坠,随军之后,整个家庭的生活更是雪上加霜……可此时此刻,她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塞莱斯特只是笑了笑,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巧妙地带着她完成了一个旋转。“专心跳舞,乔小姐,注意脚下。”
一曲终了,塞莱斯特和乔在舞池边缘停下。乔的脸上还带着未褪的红晕和兴奋,刚才那支舞以及塞莱斯特的话语在她心中激荡不已。她的目光下意识地寻找着梅格,却看到姐姐正被另一位绅士邀请,再次滑入了舞池。
“看梅格,”乔轻轻碰了碰塞莱斯特的手臂,眉头担忧地蹙起,“她又跳上了。我敢打赌,她那双高跟鞋肯定像刑具一样夹着她的脚,她现在一定痛苦极了。”
塞莱斯特顺着她的目光望去,也注意到了梅格的不适。她微微蹙眉,正想说什么,乔已经拉着她的袖子,示意她看向旁边一个挂着厚重帘幕的隐蔽入口。“我们去那边休息室坐坐吧,那里安静些,等梅格跳完这支舞我们再去找她。”
两人掀开帘幕,走进一间小巧而安静的休息室。室内灯光柔和,摆放着几张舒适的沙发和茶几。然而,她们刚踏入,就发现里面并非空无一人。一个黑发少男正靠在最里面的沙发上,手里把玩着一顶帽子,显得有些百无聊赖。听到动静,他抬起头来——正是住在隔壁豪宅里的那个男孩,小劳伦斯先生。
“抱歉,打扰了。”塞莱斯特反应迅速,微微颔首致意,准备退出去。
“不,没关系!请进!”男孩连忙站起身,显得有些局促,“是我占了地方……我只是想躲个清静。”他的目光在塞莱斯特和乔身上扫过,尤其在看到塞莱斯特时,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艳和好奇。
乔却对这位“躲清静”的同类产生了兴趣,她打量着男孩,忽然眼睛一亮:“噢!我认得你!你是隔壁劳伦斯家的,对不对?那天是你把我们的猫送回来的!”
男孩的脸上露出了笑容,那笑容让他看起来更加生动:“是的,是我。我是西奥多·劳伦斯,不过朋友们都叫我劳里。你们是马奇家的小姐?”他的目光主要落在乔身上,显然对那次短暂的“篱笆会面”印象更深。
“我是乔·马奇。”乔爽快地自我介绍,然后指了指身边的塞莱斯特,“这位是我们的新邻居,塞莱斯特·格兰杰小姐,刚从英国来。”
“很高兴认识你们。”劳里礼貌地说,他的英语带着一点轻微的口音,听起来很悦耳。
“你刚才说躲清静?”乔好奇地问,一边和塞莱斯特在劳里对面的沙发上坐下,“你不喜欢跳舞吗?”
“不太喜欢,”劳里耸耸肩,表情有些无奈,“感觉……有点傻乎乎的。而且我也不太认识什么人。”他顿了顿,看向乔,“你呢?我看你刚才跳得挺投入的。”他刚才似乎瞥见了乔和塞莱斯特共舞的一幕。
“我?”乔愣了一下,脸上刚褪下去的热度又有点回升,“我只是……偶尔跳一跳。”她迅速转移了话题,“你看起来不像一直待在美国?你的口音有点特别。”
“哦,是的。”劳里解释道,“我之前在瑞士的韦威上学,去年才回来。”
“瑞士!”乔一听到这个词,眼睛瞬间亮得像星星,身体也不自觉地前倾,“你真的在瑞士上过学?天哪!”她的语气充满了向往,“我听说那里的教育方式很不一样!无论男女都能学到很多实用的知识,还能接触自然,是真的吗?”
劳里似乎很高兴有人对这个话题感兴趣,他放松地靠在沙发扶手上,侃侃而谈:“确实很不同。除了常规课程,我们更注重实地见识。比如在湖上有一整队小船,学习驾驶和气象知识;到了休假的时候,大家就跟着老师们一起徒步穿越瑞士,背上行囊,实地了解地质、植物,甚至当地的历史文化……不过我所在的学校仍然都是男孩子。”他描述着阿尔卑斯山的雪峰、清澈的湖泊和在旅途中将书本知识与现实结合的学习方式。
乔听得入了迷,眼睛闪闪发光,仿佛已经看到了那既充满学识又自由奔放的景象。“天哪,这简直太棒了!那才是真正有意义的学习!能将脑袋里的东西和眼睛看到的、脚下走过的联系起来!”她感叹道,随即又有些沮丧,“可惜,我们女孩子能接触到的学习方式太有限了,大多被困在客厅和几本书里,真想也能那样去见识广阔的世界啊。”
劳里耸了耸肩,语气带着点他这个年纪特有的、对既定规则的不屑与无奈:“读书?说实话,我觉得挺没意思的。尤其是我再过一年零一个月——满十七岁就得去上大学了。我祖父和家庭教师整天念叨的就是这个。感觉除了被灌输知识,就是所谓的‘社交玩乐’,可我厌弃的正是这些。”他脸上流露出一种与他家境优渥不符的的烦闷。
“你厌弃的正是我向往的!”乔脱口而出,“你能接受那样有趣的教育,能去大学,能周游世界,用双脚丈量土地,用双眼验证学识……而我呢?大多时候只能靠自己的阅读和想象,很多想深入探究的东西都找不到途径……唉!”她没有说下去,但那份对系统化、实践性学习和广阔见识的渴望表露无遗。
塞莱斯特在一旁安静地观察着这场对话。她能感受到乔内心那股被规则压抑的、对知识和亲身实践经验的强烈渴望,以及劳里身处教育资源之中却感到的束缚与迷茫。她正想开口说些什么,帘幕再次被掀开了。
是莎莉,她搀扶着脸色苍白的梅格走了进来,旁边还跟着一脸关切的安妮·莫法特。梅格紧咬着下唇,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几乎将全身重量都靠在了莎莉身上。
“乔!格兰杰小姐!”莎莉焦急地低唤,“梅格她扭伤脚踝了!”
安妮解释道:“应该是这双鞋不太适合,现在最好不要乱动了。”她说着,手脚麻利地帮忙清理开沙发上的杂物,好让梅格能顺利坐下。她的神情流露出关切,显然对这位文静甜美的新朋友很有好感。
乔立刻冲到梅格身边:“梅格!你怎么样?”她蹲下身,小心地查看梅格的脚踝。
“我……我早就知道那双笨鞋会弄伤你的脚。我很难过。但我想不出什么法子。”乔的声音充满了自责和心疼,她边说着,边用指尖极其轻柔地揉着梅格肿胀的脚踝,“要不我们先回去吧?”
“不要,”梅格吸着冷气,强忍着疼痛摇头,“这太不礼貌了……舞会还没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