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哪……塞莱斯特,你……你是怎么做到的?”乔也凑过来,瞪大了眼睛,忘记了哭泣。
“只是一点梳理的技巧。”塞莱斯特轻描淡写地说,没有解释这其中其实加入了一点微乎其微、不易察觉的定型魔法,让头发能够暂时违背物理规律,维持住那个巧妙的造型。“现在,两位小姐,我们是否应该抓紧时间,完成剩下的步骤?舞会可不等人。”
混乱的场面总算得到控制。梅格和乔擦干眼泪,重新振作起来。
当她们终于穿戴整齐时,已是焕然一新。梅格穿着那条深色羊毛裙,配着蓝色的天鹅绒发网,边缘装饰着精致的蕾丝,鬓边别着一枚小巧的珍珠发夹,显得温婉动人。乔则别扭地拉扯着裙摆,为了增添点缀,她在身上别了两朵白色的菊花,倒是衬得她多了几分平日少见的清新。只是梅格那双唯一的高跟鞋对她来说太紧了,脚被夹得生疼,她却强忍着不愿承认,走路姿势略显僵硬。而乔头上那个有十九个齿的发夹,似乎每一个齿都精准地戳着她的头皮,让她感觉自己的脑袋像个被钉住的标本,浑身不自在。
“玩得开开心心,宝贝!”马奇太太对两姐妹说,“晚饭别吃太多,十一点前记得回家,我让汉娜来接你们。”
“不用麻烦汉娜了,马车应该已经到了。”塞莱斯特婉拒道。
“马车?”梅格和乔不约而同地惊呼,一时间连脚疼和束紧的头发都顾不上了,两人互相搀扶着快步走到窗边。
只见寒冷的夜色中,一辆由两匹健壮马拉着的封闭式四轮马车正静静停在门外,车身相当体面,裹着厚厚大衣的车夫安静地坐在驭座上。
“你……你租了马车?”梅格惊讶极了。这对她们来说简直是奢侈的享受,她们原本是打算步行前往的。
“考虑到天气寒冷,以及两位小姐的……衣服、鞋子可能不太适合步行,”塞莱斯特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对方强忍痛苦的脚,语气从容,“我认为这是更合适的选择。时间不早了,我们出发吧。”
梅格和乔面面相觑,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难以置信的惊喜和一丝恍惚。这个夜晚,从头发灾难到奇迹修复,再到这辆超出预期的马车,一切都充满了戏剧性的转折。她们晕乎乎地跟着塞莱斯特走出家门,钻进那温暖舒适的车厢,将寒冷和之前的慌乱彻底关在门外。
塞莱斯特站在舞厅相对安静的角落,冷静地观察着周遭的一切。这个时代、这个阶层的社交规则,通过这场非正式的小舞会,已在她脑海中勾勒出清晰的轮廓。淑女们需要时刻挺直背脊,步伐必须轻缓细小,连眨眼似乎都需控制频率以显庄重。握手被视为过于粗鲁直接的接触,取而代之的是矜持的颔首和恰到好处的屈膝礼。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被精心修饰过的、拘谨而繁琐的礼仪气息。
加德纳夫人是位神态庄重的老太太(许是生育过多,显得比实际年龄苍老不少),身边围绕着六个女儿。她还算和蔼地接待了她们,便让大女儿莎莉代为照料。梅格与莎莉本就相识,又是同龄,很快就凑在一处低声交谈,渐渐融入了舞会的氛围。乔却几乎是本能地退到墙边,像根木桩似的立在那里,双手下意识地想插进口袋,却只摸到裙摆的布料,只得讪讪垂下。她望着舞池里旋转的人影,脸上写满了格格不入的局促。
塞莱斯特同样不认识什么人,但她与乔的无所适从截然不同。她周身散发着一种沉静温和的气场,加上她那出众的容貌与仪态,吸引了不少年轻(以及不那么年轻)男士的目光。接连有几位绅士上前,彬彬有礼地邀舞。
“能否有幸请您跳下一支舞,小姐?”
“小姐,您的风采令人倾倒,不知我是否有此荣幸?”
对此,她一律婉拒了。
“你怎么都不答应他们?”乔趁着周围没人的空隙,凑到塞莱斯特身边,压低声音问道,“虽然我觉得那些男人……确实和你不怎么搭调,你不同意也很正常。不过我要是像你这样谁都拒绝,梅格肯定又要说我有失风范了。”她说着,下意识地模仿了一下梅格不赞同时蹙眉的样子。
塞莱斯特微微侧头,看着乔脸上那混合着困惑和一点点叛逆的神情,唇角泛起笑意。“不喜欢,就拒绝。这无关风范,只是个人的选择。”她平静地说,“乔,想象一下,如果我此刻邀请你跳舞,而你内心并不愿意,你会因为拒绝我而觉得自己‘有失风范’吗?”
“当然不会!”乔立刻摇头。
“那么,同理。”塞莱斯特的目光掠过舞池中那些遵循规则、却未必全然情愿的男女,“拒绝一支不想要的舞,与拒绝一份不想要的感情,本质并无不同。这叫恪守本心。难道在那些人眼中,只有‘接受’才是唯一答案,而一旦被拒绝,就有理由恼羞成怒吗?这恰恰暴露了他们认知的狭隘,或者说——那份过度的自以为是。”
乔张了张嘴,感觉脑子里仿佛又被投入了一块巨石,激荡起新的波澜。塞莱斯特的话总是这样,轻易就能撬动她那些习以为常的观念。她愣了片刻,脑子里还在消化“拒绝权”和“认知狭隘”的问题,嘴巴却已经顺着之前的话题,语无伦次地接了上去:“如果……如果是你邀请我跳舞……那我、我愿意跳的!”
话音刚落,乔自己先愣住了,脸颊瞬间爆红。天哪,她在胡说八道什么!
塞莱斯特也明显愣了一下,那双总是波澜不惊的棕色眼眸里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浅浅的笑意。她看着乔通红的脸颊和不知所措的样子,从善如流地微微欠身,做出了一个邀请的手势,语气认真地说:“那么,乔·马奇小姐,不知我是否有这个荣幸,请你跳一支舞?”
乔看着塞莱斯特伸出的手,以及那带着询问意味的、温和的目光,她几乎是屏住呼吸,将自己的手放了上去,声音细若蚊蝇:“……我的荣幸。”
两人滑入舞池。塞莱斯特的手轻轻扶在乔的腰侧,另一手握住她的手。乔则僵硬地将手搭在塞莱斯特的肩上——这个姿势让她莫名有些紧张,手心甚至微微出汗。
“放松,乔。”塞莱斯特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跟着我的引导就好。”她顿了顿,仿佛想起什么,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问道,“对了,你想跳男步,还是女步?我都可以。”
“你……你都会?”乔再次吃惊,差点踩到自己的脚。在舞会上,女性之间跳舞虽然常见,但通常也会固定角色。
“略懂。”塞莱斯特含糊地带过,轻松地引导着乔跟上节奏,“当然,男步。我猜你会选这个。”
“当然!”乔立刻挺直了腰板,努力想象着自己是一位风度翩翩的绅士,试图掌握主导权。然而,塞莱斯特的舞步娴熟,看似跟随,实则巧妙地弥补了乔的生涩和偶尔的失误,让两人的舞姿在外人看来竟意外地和谐。
“其实女步也挺有意思的。男步和女步,本质上只是不同的步伐和引导方式而已。”塞莱斯特一边随着音乐移动,一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乔,你一心想成为男人,或者说模仿男性的行为,是因为清楚地感受到这个时代施加在女性身上的束缚太过沉重。你渴望自由,而男性身份在当下似乎代表了更多的可能性。”
乔的心猛地一跳,仿佛被说中了最深的心事。她讷讷地,不知该如何回应。
“以后如果有机会,可以去外面看看。”塞莱斯特继续说道,“虽然欧洲环境与这里相差无几,但我听说,在瑞士已经聚集了不少进步的女士。在那里,你可以自由地谈论溜冰、板球,甚至更激烈的运动,不必因此被视为异类,也无需羡慕男性拥有这些权利。”
乔想起之前听到那些年轻男子讨论溜冰时,自己内心涌起的渴望和失落,原来塞莱斯特早已察觉。她抿了抿唇,感觉喉咙有些发紧。
“但是,乔,”塞莱斯特的声音将她的思绪拉回,“我认为,真正的自由,无需通过扮演‘男人’或将‘拥有男性嗜好’作为目标来争取。因为那本质上,依然是在套用男性的范式来定义自己,这非但不能带来解放,反而默认了其框架的优越性——这其实是一种最初级,也最无奈的反抗。”
她看着乔眼中翻腾的困惑与思考,语气放缓,带着理解:“当然,我完全理解你为何会这样做。在现有的环境下,这是你最直接、最能感受到力量的反抗方式。你并没有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