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底的帝都,干冷的空气里裹挟着节日的余温,街道两旁的橱窗里还残留着圣诞的装饰,却又迫不及待地贴上了“新年快乐”的窗花。阳光是惨白的,没有什么温度,但至少明亮。
高黎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南徽从车上下来,安置在轮椅上。南向远在一旁,手里提着大包小包的行李,眼神里满是对女儿出院,终于回家的欣喜。
“回家了,宝贝~”沈思越俯身,替南徽拢了拢颈间的羊绒围巾,声音很轻。
南徽抬起头,看着眼前这栋熟悉的别墅,恍如隔世。半年前,她从这里是出发去参加节目,意气风发;如今归来,却是坐在轮椅上,人生轨迹还真是……变幻莫测。她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肺叶感受到一丝刺痛,却也带来一种真实的“活着”的感觉。
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满客厅,在地板上投下大片大片的、温暖的光斑。Holiday摇着毛茸茸的尾巴,兴奋地围着轮椅打转,呜呜地叫着,用它湿漉漉的鼻子轻轻蹭着南徽的手背。
“现在我和holiday就赖在你们家喽~”高黎笑着打趣,眼角有些湿润。
南徽弯腰,轻轻抚摸着Holiday的头,小家伙发出满足的呼噜声。她满脸笑意,幸福地看向高黎:“那你们就赖在这里一辈子吧……”
生活以一种新的、需要重新适应的节奏开始了。
南徽的家,成了寒冬里最温暖的避风港。
南向远和沈思越几乎将高黎当成了另一个女儿,餐桌上总有她爱吃的菜,天气降温时,沈思越会悄悄把新买的羽绒服放在她衣柜里。晚上,一家人常常围坐在客厅,看着电视,聊着闲天,Holiday趴在沙发边打着盹。窗外是北方的凛冽,窗内是足以融化冰雪的温馨与幸福。
春节时,他们一起包饺子,高黎笨手笨脚地学着擀皮,弄得满脸面粉,逗得南徽、沈思越以及高向远开怀大笑。他们一起贴春联、看春晚、守岁。在零点的鞭炮声中,高黎和南徽在阳台上,看着漫天绽放的烟花,彼此的手紧紧握在一起。
“又一年了。”南徽轻声说,呼出的白气在寒冷的空气中氤氲开。
“嗯。”高黎应着,将她轮椅上的毯子掖得更紧了些,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远处被烟花短暂照亮的夜空,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恍惚。
这种恍惚,南徽捕捉到了。
她发现,在那些温馨的家庭时光里,高黎的笑容底下,藏着一缕游移的神思。她会突然在谈话的间隙沉默下来,眼神放空,仿佛灵魂抽离,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当南徽父母兴致勃勃地讨论开春后带南徽去哪里做康复、去哪里散心时,高黎虽然点头附和,但眼底深处,并没有真正的投入和喜悦,反而像隔着一层磨砂玻璃,带着一种礼貌的疏离。
高黎初一、十五会吃素,还经常一个人在房间抄经文。这种变化让南徽感到陌生又心疼。
这不是她认识的那个高黎。
她认识的高黎,无论是爱是恨,是喜是怒,情绪像阳光和风雪,直接、炽热、毋庸置疑。而现在的她,像一杯被不断兑入温水的茶,味道越来越淡,已经逐渐失去本真的样子。
夜深人静时,南徽躺在床上,听着身旁高黎均匀的呼吸声,知道她并没有睡着。她伸出手,轻轻搭在高黎的手臂上。
“高黎,”她的声音在黑暗里显得格外清晰,“可以告诉我吗?你为什不快乐……”
不是疑问,是陈述。
沉默在黑暗中蔓延,沉重得能听见尘埃落定的声音。
良久,高黎才翻过身,面对着南徽,黑暗中,南徽的眼睛像两潭深水。
“小南,”她的声音带着一种被看穿后的疲惫和沙哑,“我好像……迷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