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欢的低落像一场无声的、粘稠的雾,缓慢地浸润了整个家。
她不再抗拒吃饭或吃药,但进食的动作机械得如同完成指令;对阿团的逗弄也仅止于手指无意识地梳理它的绒毛,眼神却飘向窗外某个虚无的点。
最让沈清简紧绷的,是她重新陷入了长久的、几乎不挪动的沉默,坐在客厅地毯的固定角落,像一株正在缓慢失水的植物。
沈清简试过了所有常规方法:调整了药物剂量(在安全范围内),更换了更清淡开胃的食谱,甚至尝试播放一些她曾经喜欢的、舒缓的音乐。
但沈清欢的反应如同石子投入深潭,连涟漪都吝于给予。
那是一种更深层次的“下沉”,连求救的意愿似乎都一同湮灭了。
快递员按响门铃时,沈清欢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沈清简去开门,回来时手里拿着一个不大的、方方正正的纸盒。她面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将盒子放在玄关柜上,继续去做晚饭。
但晚饭后,她没有像往常一样收拾厨房或看书,而是拿着那个盒子,走到了客厅。她蹲在沈清欢面前,将盒子放在地毯上,打开。里面是一个小巧的、纯白色的家用摄像头,造型简洁,甚至称得上美观。
沈清欢的目光终于被吸引,落在那冰冷的白色物体上。
她的睫毛颤动了一下,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
“这个,”沈清简的声音很平,听不出情绪,她甚至没有看妹妹的眼睛,而是垂眸摆弄着摄像头,“我会装在客厅这个角落。”她指了指靠近阳台、能覆盖大部分客厅区域的一个高处,“还有你卧室的书架上方。角度调整过,不会拍到床,只覆盖房间的活动区域和门口。”
她像是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不容更改的方案,语气里没有商量,只有告知。
沈清欢的呼吸微微急促起来。她看着那个摄像头,又抬头看向沈清简。
姐姐的脸在客厅温暖的顶灯下,显得有些模糊,只有那双眼睛,黑沉沉的,像两口望不见底的深井,里面翻涌着沈清欢看不懂也无力解读的复杂情绪——是疲惫?是决绝?还是某种被逼到悬崖边的、孤注一掷的疯狂?
“为……什么?”沈清欢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干涩沙哑。
沈清简抬起眼,目光直直地看向她。
那目光锐利得像手术刀,试图剥离她所有伪装,直抵内里。
“因为我不知道,”沈清简一字一顿,声音不高,却像冰锥砸在寂静的空气里,“在我看不见的时候,你在想什么,你会做什么。”她顿了顿,喉结滚动了一下,“我没办法二十四小时看着你,清欢。但我必须知道你是安全的。”
“安全的……”沈清欢重复着这个词,忽然觉得无比讽刺。
安全的?被一个镜头全天候无声地注视着,如同一个需要严密监控的物件,这叫安全?还是另一种形式的囚禁?
“你觉得我会伤害自己?”她问,声音里带上了细微的颤抖。
“我不知道。”沈清简的回答依旧冰冷而诚实,这诚实比任何愤怒的指控都更伤人,“上一次,你偷偷喝酒。上上次,你坐在浴室地上拿着玻璃。更久之前……你需要我列举吗?清欢,你的‘安全’定义,和我能承受的‘失去你’的风险,已经无法达成共识了。”
她的话像一把钝刀,缓慢地切割着沈清欢本就脆弱的神经。
那些她以为已经过去、被姐姐用温柔和地毯小心覆盖起来的“事故”,原来都被她如此清晰地记录在案,并作为今日“审判”的证据。
“所以……你就用这个?”沈清欢指着那个白色的摄像头,指尖冰凉,“像监视犯人一样监视我?”
“是‘保护’。”沈清简纠正她,语气没有丝毫动摇,甚至带上了一丝冷硬的偏执,“如果你能让我相信,你在任何时刻、任何状态下,都不会做出可能危及自身的行为,那么这个摄像头就没有必要。”她的目光紧紧锁住沈清欢,“你能给我这个保证吗?清欢,用你此刻的清醒,为你未来任何可能的不清醒状态,做一个绝对有效的保证。”
沈清欢哑口无言。
她不能。
抑郁发作时,那席卷一切的黑暗浪潮足以淹没所有理智的承诺。
她自己都无法相信自己。
泪水毫无预兆地涌上来,模糊了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