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的半个月,随枕星的生活呈现出一种奇特的规律性。
她不再像以前那样在工作室里漫无目的地瘫着或对着空白画布干耗时间。
她依然会躺,但那更像是一种思考的姿势,目光常常落在忙碌的同事们身上,或者沉浸在自己的速写本和色板实验中。
她开始有意识地进行自省。
她重新翻阅了自己早期《星球领主与尘星公主》的草稿和分镜,惊讶地发现其中不乏稚嫩和取巧之处,但那股不管不顾、倾注全部热情与想象的冲劲,却是现在的她所缺失的。
她也认真研究了许眠的构图逻辑,姜雨时的情感铺陈技巧,甚至虚心向宋瑶请教了几个关于色彩心理学的入门问题。
这种转变被主编沈棠看在眼里。
一天,她将随枕星叫进办公室,没有谈具体的稿子,只是闲聊般地问:“最近状态似乎不太一样了?”
随枕星坐在对面,双手放在膝盖上,像小时候被老师提问时一样,带着点难得的认真:“嗯,就是觉得,以前可能太……自以为是了。画画不只是靠感觉。”
沈棠眼中掠过一丝欣慰。
她是看着随枕星长大的,深知这孩子天赋下的骄傲与脆弱。如今的沉淀,对她而言是好事。
“能意识到这一点,就是进步。”沈棠语气平和,“《鬼新娘》不急,找到你想表达的核心,比盲目赶稿更重要。你在我心里,一直是个知道轻重、很乖的孩子,只是有时候会钻牛角尖。”
“乖孩子”这个评价让随枕星耳根微热。
她知道沈棠阿姨指的是她大多数时候听话、不惹事的表面,也包含了对她内心挣扎的理解与包容。
这半个月里,她并没有强迫自己必须完成《鬼新娘》的某一话,而是将大部分精力用于“破”与“立”。
她反复琢磨鬼新娘与皇后这两个角色。
鬼新娘,她设定其本质是带着前世记忆、因执念滞留人间的魂灵,但性格里却奇异地保留了些许生前的调皮与不羁,会故意在深夜弄响风铃,会悄悄把御花园里最名贵的花摘下来丢进皇后的浴池,会用一种看似懵懂实则锐利的方式,去戳破宫廷的虚伪与皇后的伪装。
这是一种在极致悲剧底色上,绽放出的诡异又生动的色彩。
而皇后,表面清冷孤高,仿佛一切俗世情感都无法触动她分毫,是宫廷规矩最完美的化身。
但随枕星想画出她内里的深沉那是一种被家族、责任、过往伤痕层层束缚下的死寂,以及鬼新娘出现后,那死寂的冰面下开始悄然涌动的、连她自己都不敢承认的波澜。
是恐惧?是好奇?还是……一丝被强行从孤独中拉扯出来的、微弱的生机?
她画了大量的草图:鬼新娘躲在廊柱后偷看皇后时狡黠的眼神;皇后在无人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鬼新娘恶作剧丢下的花瓣时,那瞬间的恍惚与松动;两人在月下无声对峙时,空气中弥漫的、既是相互试探又是莫名吸引的张力。
她在捕捉那种纠缠。
不是简单的爱恨,而是更复杂的、介于救赎与毁灭、温暖与冰寒之间的拉扯。
进展依然缓慢,许多画稿都不满意,被她揉成一团丢进电子垃圾桶。
但她的心态平稳了许多,不再轻易烦躁,而是像解一道复杂的数学题,耐心地尝试各种可能性。
她试图将现实中观察到的细腻情感,比如月白妈妈不经意流露的温柔,沈砚妈妈内敛的关切,甚至陆清辞那种鲜活的生命力,拆解、变形,再融入到这两个古代女子的灵魂中去。
然而,灵感如同雾中看花,感觉触手可及,却又总是差那么一点点,无法真正抓住那个能让她酣畅淋漓地画下去的“魂”。
半个月后的一个傍晚,随枕星带着一身疲惫和依旧没有突破的困顿回到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