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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章(第1页)

那一晚,斐拾荒没有回来。

时间,在楚留昔的等待中,被无限地拉长、扭曲,变得像冷却的糖浆般黏稠而窒息。夕阳的最后一道余晖,如同羞怯的访客,悄无声息地从糊着旧报纸的窗棂上褪去,随之漫上来的是沉甸甸的、化不开的墨色黑暗。这黑暗不仅吞噬了房间,也一点点蚕食着她心中仅存的光亮。

这间她们共同居住了数月的小屋,此刻不再是避风港,而是变成了一个无声的审判所。每一件简陋的、带着她们共同生活印记的物品,都仿佛长出了眼睛和嘴巴,在昏暗中静静地注视着她,发出无声的谴责。那张吱呀作响的旧木椅,她们曾无数次挤在上面,分享一本从废品站淘来的、页脚卷边的诗集,斐拾荒粗糙的手指会小心翼翼地翻页,生怕弄破了那脆弱的纸张;那只印着掉漆小猫图案的搪瓷杯,杯壁上有一道清晰的修补痕迹——那是斐拾荒不知从哪个废弃的收音机里拆下的焊锡,笨拙而又耐心地,将它从碎裂的边缘拯救回来,她当时笑着说:“看,小猫又有家了。”;甚至,空气中,那原本混合着机油、金属碎屑、汗水和廉价皂角的、独属于斐拾荒的味道,此刻也不再让她感到安心,反而化作了无数根看不见的、细密冰冷的针,随着每一次呼吸,深深地刺入她的肺腑,她的心脏。

悔恨,如同藤壶般紧紧吸附着她的骨骼;恐惧,像是潜藏在深水下的海草,缠绕着她的脚踝,将她拖向无光的深渊;而那种被生生掏空般的失落感,则像一头蛰伏在胸腔里的怪兽,无声地、持续地啃噬着她的内脏。她坐立不安,灵魂仿佛脱离了躯壳,在狭小的空间里焦灼地游荡。

她时而像一只受伤的幼兽,蜷缩在斐拾荒的地铺上——那张斐拾荒坚持让她睡床,自己则铺了几块硬纸板和旧棉絮就打发了的地铺。她把脸深深埋进那带着汗味、阳光暴晒后留下的干燥气息,以及一丝若有若无、属于斐拾荒体味的被褥里,贪婪地、也是自虐般地汲取着那即将逝去的温暖,泪水无声地濡湿了粗布面料。时而又像一只被惊扰的兔子,猛地从地铺上弹起,赤着脚,踉跄地冲到窗边,用颤抖的手指撩起那块用旧床单改成的、洗得发白的窗帘一角,紧张地望向楼下。

楼下那条狭窄、坑洼不平的小巷,被一盏接触不良、苟延残喘的路灯切割得明明灭灭。光影交界处,仿佛藏着无数噬人的鬼魅。每一次远处传来的脚步声,无论是邻居晚归的蹒跚,还是醉汉含糊的呓语,甚至是野猫窜过垃圾桶盖的轻响,都会让她的心脏骤然收缩,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几乎停止跳动。然而,每一次期待的落空,每一次确认那沉重的脚步并非走向这扇门,都让她像坐上了一架失控的电梯,从希望的顶点飞速坠入更深的失望与绝望的谷底。

她一遍又一遍地拨打着斐拾荒那个老式黑白屏幕的按键手机。那串数字,早已不是简单的号码,而是刻在她心上的烙印,是连接她们之间那根脆弱线的唯一凭证。她将冰凉的听筒紧紧贴在耳边,仿佛这样就能捕捉到一丝对方的呼吸。然而,听筒里传来的,永远是那个冰冷、机械、不带任何人类感情色彩的女声,用标准的普通话,一遍遍地宣判着她的“死刑”:“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这声音像钝刀,反复切割着她早已麻木的神经,将她心中那簇微弱的、摇曳的希望之火,残忍地、一遍遍地浇灭。

在等待的煎熬中,恐惧开始无限地滋生、蔓延。她想起母亲今天在车行外,那双原本充满慈爱和期盼的眼睛,如何一点点被失望、愤怒乃至最终的死寂所覆盖,那眼神比任何责骂都更让她心寒。她想起亲戚们背后那些指指点点的议论,“好好的女孩子,怎么就……”、“跟那种人混在一起,能有什么出息?”,那些话语像淬了毒的针,扎在她的自尊上。她甚至不受控制地想到更坏、更可怕的可能性:斐拾荒白天在车行是否遭遇了更多的羞辱和殴打?她那样倔强的性子,会不会……会不会想不开?会不会出了什么意外?这些可怕的念头像黑色的藤蔓,勒紧了她的脖颈,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夜深了。凌晨两三点钟,万籁俱寂。连这座城市最顽固的、如同背景噪音般的喧嚣也彻底沉寂下去,只剩下远处铁路线上,偶尔传来的、如同旷野孤狼呜咽般的火车汽笛声,悠长而苍凉,像是在为谁的离别奏响哀歌。楚留昔蜷在床角,眼皮沉重得像坠了铅,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合上。精神在极度的焦虑和疲惫中,被拉扯到了崩溃的边缘。就在她几乎要被这无边的黑暗和绝望彻底溺毙,感觉自己的意识即将涣散之时

“咔哒。”

一声细微到几乎被忽略的、钥匙插入锁孔的金属摩擦声,清晰地穿透了死寂,敲击在她的鼓膜上。

她的心脏,瞬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提到了嗓子眼,堵住了所有的声音,只剩下血液在耳边轰鸣。

门,被缓缓推开了。

一股浓烈得化不开的、劣质白酒的辛辣刺鼻气味,如同具有实质的浪潮,率先汹涌而入,瞬间充斥了狭小的空间,几乎令人作呕。紧随这股酒气之后的,是比酒气更沉重、更令人窒息的一种仿佛从灵魂深处散发出来的、带着锈蚀和灰烬味道的颓败与死亡气息。

斐拾荒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她背对着楼道里那盏接触不良、不停闪烁的灯泡投下的、破碎而摇曳的光影,显得异常高大,却也异常佝偻,像一个被抽去了脊梁的、疲惫不堪的巨人。她脸上的伤比白天更加触目惊心:嘴角破裂的地方已经肿胀发紫,凝结着黑红色的血痂,一边眼眶乌青淤血,使得那只眼睛几乎无法完全睁开,眼白部分布满了蛛网般密集的血丝。她的眼神浑浊不堪,失去了所有焦点,仿佛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身上那件洗得发白、印着模糊不清厂标的蓝色工装,沾满了不知是油污、泥土还是干涸血迹的污渍,膝盖处甚至磨破了一个洞,露出里面擦伤的皮肤。

她没有看蜷缩在床上、睁着空洞而惊恐的双眼、如同惊弓之鸟般的楚留昔一眼。仿佛她只是这房间里一件多余的、无关紧要的摆设,一件蒙尘的家具。她踉跄着,几乎是完全依靠着身体残留的肌肉记忆,像个提线木偶般,僵硬地、沉重地,径直走向墙角的那个属于她的地铺。然后,像一截被狂风骤然砍断的、失去所有生命支撑的朽木,带着全身的重量,“咚”地一声沉闷巨响,直挺挺地倒了下去,甚至没有脱掉那双沾满泥泞的、鞋底已经开胶的劳保鞋。

这彻底的、无视她存在的漠视,比任何愤怒的咆哮、任何尖锐的指责,都更让楚留昔感到一种刺骨的寒意和深入骨髓的心痛。仿佛她们之间那根无形的线,不是被扯断,而是被一种极致的冷漠,悄然融化、蒸发了。

无声的泪水再次决堤。她哭着,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那张咯吱作响的小床上爬下来,冰凉的双脚踩在粗糙冰冷的水泥地上,带来一阵战栗。她扑到斐拾荒身边,伸出颤抖得如同风中秋叶的手指,去拉她那只冰冷僵硬的、指节粗大且布满新旧划伤与烫伤疤痕的胳膊。指尖传来的,是如同触碰死物般的寒意,让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剧烈的寒噤。

“拾荒……拾荒……”她的声音破碎不堪,被泪水浸泡得肿胀沙哑,每一个音节都充满了绝望的哀求和濒死的挣扎,“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知道错了……我当时真的害怕极了……我好害怕……我怕我妈她……她真的不要我了,我怕他们……他们那些人的眼光,我怕我们……我们这样下去,真的没有未来……我怕失去一切,失去你,也失去我自己……”她语无伦次,词不达意,只想把心中那翻江倒海的悔恨、恐惧和无处安放的爱意,都一股脑地倾倒出来,仿佛这样就能冲刷掉白天的背叛,就能挽回这即将逝去的一切。

回应她的,是斐拾荒猛地一甩胳膊。那动作带着一种近乎野兽般的、不受控制的粗暴,力量大得惊人,完全不像是一个醉醺醺的人所能发出的。楚留昔猝不及防,被这股力量带得踉跄着向后跌去,手肘重重地撞在冰冷粗糙的水泥地上,传来一阵尖锐的、钻心的钝痛。这突如其来的□□疼痛,反而像一盆冰水,让她混乱灼热的大脑有了一瞬间可悲的清明。

斐拾荒挣扎着,用手臂支撑起上半身,像一头负伤的困兽,红着眼眶——那红色不知是浓烈醉意的渲染,还是刻骨恨意的燃烧,抑或是二者可怖的交织与融合——死死地、几乎要将她生吞活剥般地,盯着坐在地上、捂着疼痛手肘、狼狈不堪的楚留昔。她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旧漏风的风箱般沉重而艰难的喘息声。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从胸腔最黑暗的角落,呕出的、带着体温和腥甜气息的血块,饱含着血淋淋的控诉与无边无际的绝望:

“楚留昔!你看着我!”

楚留昔被这声低吼震得浑身一颤,泪眼朦胧地、带着巨大的惊恐,被迫抬起头,迎上那双布满血丝、如同燃烧着地狱火焰、几乎要将她灵魂也一并焚毁的眼睛。

“你看看我!”斐拾荒的声音提高了些许,带着一种撕裂般的沙哑,在狭小逼仄的空间里撞击、回荡,震得墙壁上原本就松动的灰尘似乎都在簌簌下落。她用力地、几乎是指甲要嵌进肉里般,指着自己脸上新增的、触目惊心的伤痕,指着这间简陋得不能再简陋、墙壁渗着地图般水渍、雨天就漏风渗雨、此刻却像无形牢笼般紧紧囚禁着她们灵魂的小屋,指着自己空空如也、连一个硬币都掏不出来的工装口袋,“我除了这身使不完也卖不出价钱的蛮力,这间下雨就漏风、刮风就掉灰的破房子,我还能给你什么?!你说!你告诉我!你想要的那些安稳,那些体面,那些被人看得起、走在阳光下不用躲闪的未来,我他妈一样都给不了!我给不了!!”

这积压了太久太久的情绪,如同在地底奔涌、咆哮了无数个日夜的岩浆,终于在这一刻,伴随着浓烈到令人窒息的酒气和汗味,彻底地、毁灭性地爆发了。那不是简单的愤怒,那是被现实反复碾压、被命运无情嘲弄后,对自身无力感的最终、最惨烈、最赤裸的承认。是对她一直以来小心翼翼维护的、那点可怜自尊的,亲手粉碎。

楚留昔也被她这彻底的绝望和自毁式的爆发点燃了。所有的委屈、长久以来积压的不安、来自家庭和社会的巨大压力、对未知未来的深切恐惧,以及一种被辜负、被置于如此不堪境地的怨气——她为了这份不见容于世的感情,付出了那么多,背离了原有的、看似光明的轨道,为何换来的依旧是如此狼狈、如此看不到希望的结局?为何她勇敢地跳下悬崖,却没能等来期待的飞翔,反而只是不断下坠?——这些复杂而汹涌的情绪,在这一刻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她理智那脆弱的堤坝,倾泻而出。她哭喊着,声音嘶哑,几乎破了音,像一只被逼到绝境的幼兽,发出最后的、绝望的反击:

“是!你给不了!你连一句让我安心、让我能坚持下去的、像样的承诺和话语都不会说!你只知道埋头修你那永远修不完的车!下班就去捡那些别人不要的、散发着霉味的垃圾!你知不知道我要面对的是什么?!我妈妈……她要和我断绝母女关系!所有的亲戚朋友都在看我的笑话!所有人……所有人都在用那种……那种看脏东西一样的、鄙夷又带着怜悯的眼神看我!我和你在一起,就像是在泥地里打滚!浑身脏污,洗都洗不掉!可我本来不是这样的!我本来不应该过这样的生活!我本来……我本来不该是这样的!!”她的话语,像一把把淬了剧毒的双刃剑,既狠狠地、精准地刺向斐拾荒那颗早已被现实戳得千疮百孔、此刻更是鲜血淋漓的心,也反过来,将她自己那点残存的、对爱情的美好幻想和对自我的认知,割得支离破碎,血肉模糊。她否定了斐拾荒的付出,否定了这段感情的价值,更否定了那个曾经不顾一切、勇敢去爱、却最终不堪重负而狼狈退缩的自己。

“斐拾荒!你除了这间破房子,还能给我什么?!你告诉我啊!!”她终于歇斯底里地、用尽身体里最后一丝力气,喊出了这句压在心底许久、最伤人也最真实、最绝望的话。这句话,像最终判决的法槌,带着冰冷的回响,重重落下,敲碎了她们之间所有可能的未来。

空气,瞬间凝固了。仿佛连时间本身都被冻结。窗外偶尔路过的野猫停止了叫春,巷子里晚归醉汉的呓语也悄然消失,甚至灰尘漂浮的声音、彼此血液流动的声音,都听不见了。万籁俱寂,只剩下她们粗重而痛苦、如同拉风箱般的喘息声,在这死寂的、令人窒息的狭小空间里,显得格外刺耳,格外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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