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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章(第2页)

斐拾荒脸上的暴怒和那极致到扭曲的痛苦,像退潮般迅速褪去,速度快得诡异,令人心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死寂的、万念俱灰的平静。那平静比之前任何激烈的情绪都更令人害怕,像是所有愤怒、不甘、爱恋、痛苦都在那场爆燃中烧成了灰烬,剩下的,只是冰冷的、毫无生气的余烬。她看着楚留昔,看了很久很久,眼神空洞得可怕,仿佛透过她在看别的什么——也许是她们初遇时那个雨水横流的潮湿雨夜,她像只流浪狗般躲在屋檐下,是楚留昔递过来一把伞;也许是某个寒冷的冬日黄昏,她们一起分食一个烤得焦香滚烫的红薯,彼此呵出的白气交织在一起;又或许,她什么也没看,那双眼睛里只剩下两个吸收着周围所有光线、所有温暖、所有希望的、虚无的黑洞。那目光,让楚留昔感到一阵刺骨的、直达灵魂深处的寒冷,仿佛赤身裸体被抛入了北极的冰海,连骨髓都要被冻结。

然后,她扯了扯那破裂肿胀的嘴角,面部肌肉僵硬地运动,露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千百倍、令人心碎欲绝的笑容。那笑容里,没有嘲讽,没有怨恨,甚至没有悲伤,只有无边无际的、深入骨髓的疲惫,和一种彻底认命后的、令人绝望的淡然。她的声音轻得仿佛随时会碎掉,飘散在浑浊的、充满酒气的空气里,却又带着一种斩断一切过往、不容任何置疑的、冰冷的决绝:

“是啊,我给不了你想要的。”

“你走吧。”

说完这轻飘飘却又重若千钧的两句话,斐拾荒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瞬间抽走了所有的灵魂和支撑生命的最后一点力气,连支撑身体的骨头都被彻底抽走了。她颓然地、无声地倒回那冰冷坚硬、只有薄薄一层铺盖的地铺,用她那宽阔却此刻显得无比脆弱的背影,坚决地对着楚留昔,用力地蜷缩起来,像一个在母体中寻求最后庇护却只感受到刺骨寒冷与抛弃的婴儿,又像一具被遗弃在荒野的、正在迅速失去温度的躯壳。再也没有任何动静,连呼吸声都微不可闻,仿佛已经在说出“你走”那两个字的瞬间,心脉俱断,悄然死去。

楚留昔僵在原地,浑身冰冷,血液都仿佛凝固成了冰碴,心脏则像是被那轻飘飘却又蕴含着毁灭性力量的“你走”二字,猛地击碎了,裂成无数片尖锐的碎片,每一片都无情地折射出她们过往那些短暂的甜蜜、笨拙的温暖与此刻彻骨的残酷。她知道,有些东西,有些情感,一旦被打碎,就再也拼不回去了。就像那面曾经不小心被楚留昔摔在地上的、斐拾荒从旧货市场精心淘来的、带着古典花纹的小镜子,无论后来斐拾荒多么努力地用胶水一点点黏合,那些纵横交错的裂痕永远存在,映照出的,也只是支离破碎、面目全非的彼此,和那个被定格在破碎瞬间、再也回不去的往昔。

那一夜,剩下的时间是如何一分一秒熬过去的,楚留昔的记忆已经模糊不清,只剩下一片混乱而痛苦的混沌。她只记得自己就那样在地上坐了不知多久,仿佛一个被遗忘的破旧玩偶,直到双腿麻木失去知觉,刺骨的寒意从水泥地渗透进四肢百骸,冻结了她的血液。她最终凭借着一点求生的本能,爬回了那张属于她的、此刻却空旷得可怕、冰冷得像一块铁板的小床,睁着干涩疼痛的双眼,失神地望着天花板上雨水渗漏留下的、斑驳的、如同某种怪异而绝望的地图般的污渍,直到窗外灰蒙蒙的、了无生气的天光,像缓慢蔓延的霉菌,一点点吞噬掉房间裡最后一点黑暗。

第二天,天色果然是灰蒙蒙的,像一块浸满了污水、脏兮兮的巨大抹布,沉重地笼罩着整个城市,也严丝合缝地笼罩着她们彻底沉沦的心情,压抑得让人看不到一丝一毫的光亮和出路。

楚留昔默默地、如同一个被设定好程序的、失去了灵魂的机器人,流着似乎永远流不尽的、冰冷的眼泪,开始收拾自己那寥寥无几的行李。她的东西本就不多,几件换洗衣物,几本从家里带出来的、书页已经卷边泛黄的文学书籍,一些简单的、廉价的护肤品,很快就重新装进了那个来时坏了一个轮子、象征着她狼狈逃离和开始的旧行李箱。她的动作缓慢而机械,每一次折叠衣物,都像是在折叠一段鲜活滚烫的记忆,将它们强行压入箱底,试图封存。她看到一件自己感冒发烧时,斐拾荒笨手笨脚、却极其认真地为她搓洗干净的米白色毛衣;看到一本她们一起依偎着读过的诗集,扉页上还有斐拾荒用铅笔歪歪扭扭、却极其郑重写下的、她名字里的那个“昔”字,旁边还画了一个小小的、可笑的星星。

斐拾荒早已不知去向。或许是在天未亮、晨光尚未染污这片绝望之地时,就带着一身未散的酒气、满身的伤痛和那颗破碎的心,悄然离开了,刻意避开了这最后的、令人难堪的、心照不宣的告别场面。小屋因为失去了另一个人的呼吸、体温和存在感,而陡然变得空荡、巨大而陌生,每一口呼吸,都带着事物腐朽和绝望尘埃的味道。

她的目光,最终落在了那张摇摇晃晃的、用砖头和木板搭成的简陋桌子上。

桌子上,静静地、并排放着两样东西。

左边,是那串斐拾荒利用从废品堆里捡来的、大小不一的废弃齿轮和轴承,在无数个疲惫的夜晚,就着那盏昏黄摇曳的灯泡,用她那双布满伤痕和老茧的手,一点点打磨、组装、焊接而成的金属风铃。它造型粗犷而奇特,却别有一种机械的美感,曾经在夜风吹过时,发出清脆而独特的、带着金属质感的、笨拙的吟唱,是她们贫瘠岁月里唯一的、珍贵的音乐,是斐拾荒能为她创造的、最极致的浪漫。

旁边,是那枚穿着一根褪色红绳、边缘已被经年累月的摩挲变得异常光滑、正面刻着一个深深的、带着荒凉气息的“荒”字的古旧铜币。那是斐拾荒身上唯一称得上“传承”的东西,据说是福利院那位早已过世的老院长,在她离开时塞给她的,寓意着即使在最荒芜的土地上,也能找到生存下去的“钱币”和希望。她曾将它作为自己最珍贵、几乎是全部的信物,在某个星光黯淡却彼此眼中有光的夜晚,挂在了楚留昔纤细的脖颈上,用她低沉而认真的声音说:“我的‘荒’,以后就护着你的‘昔’。”

楚留昔的目光在那两样东西上停留了许久许久,泪水更加汹涌地模糊了视线,滴落在冰冷的桌面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内心经历了怎样一场天翻地覆的挣扎与撕扯,只有她自己知道。最终,她没有带走那串风铃,也没有带走那枚铜币。仿佛留下它们,就能将过去所有的甜蜜与痛苦、所有的纠缠与挣扎,都一同封存在这个即将成为记忆坟墓的小屋里。或者,这更是一种无声的、彻底的告别与决绝的放弃。她亲手斩断了这最后的、可见的、物质的念想,仿佛这样,就能迫使自己义无反顾地、走向那个被家庭、被社会所认可的、“应该”去走的、没有斐拾荒的、看似“正常”却注定苍白无力的未来。

她最后回头,深深地、贪婪地、仿佛要用尽一生力气般,看了一眼这个狭窄、破败却承载了她生命中最短暂却也最刻骨铭心的温暖、激情、笨拙的浪漫、无声的守护和最终心碎成粉末的地方。目光扫过每一寸墙壁,每一件物品,仿佛要将它们连同那个人的身影,一起烙印在灵魂的最深处。

然后,她咬着牙,拖动那个来时坏了一个轮子、离开时依然坏着的、在寂静中发出刺耳而孤独的“咕噜—嘎吱—”摩擦声的旧行李箱,一步一步,艰难地,如同行走在铺满碎玻璃和灼热炭火的刀尖上,身体和心灵承受着双倍的、凌迟般的剧痛,消失在了狭窄、阴暗的巷口,融入了外面那个庞大、冷漠而陌生、车水马龙、喧嚣着却与她无关的城市洪流之中。

她走之后不久,也许只是几个小时,也许只是一个瞬间,对于某些人来说,时间的流逝已经失去了意义。

斐拾荒回来了。她脸上的伤依旧明显,淤血的范围似乎扩大了些,但眼神里的浑浊和醉意褪去了一些,只剩下一种更深沉的、如同千年古井死水般的疲惫与空洞,仿佛所有的情感都被抽干,只剩下一具行走的躯壳。她沉默地站在门口,目光扫过空荡的、失去了所有楚留昔痕迹的床铺——被子被叠得异常整齐,带着一种告别式的冷酷,却再也没有了那个会蜷缩起来、像只小猫般依赖着她的身影。她的视线,最终,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落在了桌上那两样被遗弃的、在灰暗光线下显得格外孤寂和刺眼的信物上。

她沉默地站了许久许久,像一尊被时光遗忘、被痛苦凝固的、失去生命的雕塑,正在风中悄然剥落、风化。一缕惨淡的、试图穿透污浊窗户的阳光,在她僵硬如铁的宽阔背影上投下几块斑驳晃动、却无法带来丝毫暖意的光斑。

然后,她慢慢地、极其缓慢地挪动脚步,仿佛每一步都重若千钧,耗尽了生命中最后的能量。她没有去看那串曾经在风中为她歌唱的风铃,仿佛那清脆的声音此刻会变成刺穿耳膜的噪音。她只是伸出那只布满老茧和伤痕的、骨节粗大的手,用指尖小心翼翼地、近乎触碰易碎品或神圣遗物般,拈起了那枚冰凉的、似乎还残留着楚留昔脖颈肌肤温度与淡淡馨香气息的铜币。

她紧紧地将铜币攥在手心,用力到指节发出轻微的“嘎巴”声,变得惨白毫无血色,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的嫩肉里,刻出深深的、月牙形的、带着血丝的印痕。直到那铜钱古老的、略带粗糙的棱角,硌得她掌骨生疼,传来尖锐的、真实的、几乎让她感到一丝快意的痛感。仿佛只有这种□□上明确的、可承受的、由自己施加的疼痛,才能稍微缓解、转移那撕心裂肺、无处宣泄、几乎要将她整个灵魂都撕裂碾碎的心痛。

她没有哭。甚至,连眼眶都没有再湿润一分。只是那双眼,红得吓人,像两口即将枯竭、却燃烧着最后地狱之火的深井,那干涸的、内敛的、深入骨髓的疼痛,比任何嚎啕大哭都更令人窒息,更让人感到绝望。

最终,她像是耗尽了所有的力气,缓缓松开了紧握的手。掌心,那枚“荒”字铜币的印记,清晰地烙印在皮肤上,周围泛着血丝的红痕。她沉默地转身,在堆满杂物的床底摸索了一阵,拖出来一个落满灰尘、不知从哪个垃圾堆捡回来的、颜色褪尽、边角磨损得起了毛边的旧纸盒。她用手,不是随意地,而是极其轻柔地、像在抚摸谁的脸颊般,拂去盒子上面厚厚的浮尘。

然后,她将那枚带着她最后掌温、汗渍与淡淡血痕的铜币,和那串再也发不出她愿意聆听、也无人再为她聆听的声音的齿轮风铃,一起郑重地、如同举行某种神圣而哀伤的葬礼仪式般,并排放了进去。

纸盒的盖子,被轻轻合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微弱得如同一声叹息。这声音,却仿佛隔绝了所有的过往,封存了所有未曾说出口的挽留、爱意、不甘与那个不合时宜的春天。

她将这个承载了她此生唯一一次、笨拙而炽热、倾尽所有却最终化为灰烬的爱恋的旧纸盒,像埋葬一件最珍贵的秽物,塞进了床底最黑暗、最不起眼、积满了陈年污垢和黏连蛛网的角落。然后,她用更多的、冰冷的、毫无生气的杂物——几个空空如也、散发着铁锈味的工具箱、一捆缠绕如乱麻的废弃电线、几件沾满油污、不再穿了的旧工装——粗暴地、彻底地覆盖住它,将其深深掩埋。

如同亲手,为她那荒芜生命中,那场短暂却耗尽了她全部力气与真心、如同海市蜃楼般虚幻而美丽的、不合时宜的春天,立下了一座无碑的坟。

断章,于此落下最后一个句点。往后的岁月,只剩漫长的、无声的荒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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