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是革命的本钱。”王教授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个苹果塞给她,“我老伴非要我每天带两个,这个给你。对了,教学评估会,你别太紧张,实话实说就行。”
苹果还带着体温。孟予安心里一暖,但这份温暖在走进会议室的那一刻就消失了。
长桌旁已经坐了十几个人:教务处、学工处、评估办的老师,还有几个她不太熟悉的行政人员。空气中有种微妙的紧张感。会议的主题是“本科教学质量提升”,但很快变成了各部门的工作汇报和相互推诿。
“历史系的课程实践环节不足。。。”
“那是因为实践基地的审批流程太慢。。。”
“学生反映图书馆专业书籍更新不及时。。。”
“购书经费有限,需要优先保障重点学科。。。”
孟予安静静地听着,手里的笔无意识地在笔记本上画圈。她想起自己刚入职时,对教学充满热情,相信教育能改变人。现在她依然相信,但更多地意识到,教育发生在一个庞大而复杂的系统里,这个系统有自己的逻辑,不一定总是与教育的本质一致。
轮到系里发言时,王教授清了清嗓子:“我们历史系一直重视本科教学。比如孟予安老师的《中国古代女性史》,不仅内容扎实,还引导学生关注被忽视的历史群体,培养独立思考能力。。。”
孟予安低下头,既感激主任的认可,又感到一种压力——她的课被当作了“教学典范”,这意味着更多的关注,更多的评估,更多的“提炼经验”“形成模式”。
会议进行到十一点时,开始讨论“课程思政”的具体实施。一个年轻行政人员展示了一份PPT,上面是各种流程图和术语:“价值引领”“知识传授”“能力培养”三位一体;“显性教育”与“隐性教育”相结合;“课程思政元素”要“如盐在水”。。。
孟予安看着那些术语,突然想起卢帆柚做甜品时说的话:“好的甜品,各种味道是自然融合的,你吃不出糖在哪里,奶在哪里,但就是好吃。”教育不也应该是这样吗?价值观的培养应该自然地融入知识传授中,而不是生硬地“加入”。
她举手发言:“我认为,‘课程思政’的重点应该是教师自身对学科的热爱和对学生的关心。当我真诚地与学生探讨历史,探讨女性在历史中的处境时,平等、公正、尊重这些价值观自然就在其中了。。。”
会议室安静了几秒。然后有人点头,有人面无表情,有人继续翻看手里的文件。
十一点半,会议终于结束。孟予安走出会议室时,感觉像刚跑完一场马拉松。她看了看表,距离下午的研究生见面只剩四十分钟,中间还要吃午饭,还要处理那份“使用效益预估报告”。
她在食堂匆匆吃了碗面,然后回到办公室。打开报告模板,开始填写那些她完全不知道怎么填的栏目:“设备使用频次预估”“教学效果提升量化指标”“投资回报率分析”。。。
手机震动,是卢帆柚发来的消息:“午饭吃了吗?我做了便当,要不要给你送来?”
孟予安看着那条消息,眼眶突然发热。她回复:“吃了。晚上见。想你。”
简单几个字,背后是堆积如山的工作和说不出口的疲惫。但想到晚上能见到卢帆柚,能在“柚见初安”的温暖灯光下,喝一杯她泡的茶,吃一块她做的甜品,就觉得这一切还可以忍受。
下午一点,研究生准时敲门。是三个研二的学生,正在准备毕业论文。他们讨论选题、史料、方法论。。。这是孟予安一天中最享受的时刻——纯粹的学术对话,没有行政干扰,没有格式要求,只有对知识的探索。
但享受总是短暂的。两点半,研究生离开后,手机又响了。这次是学校宣传部:“孟老师,听说您的‘红妆计划’很有特色,我们想做个专题报道,您什么时候方便接受采访?”
她看了一眼日历,下周的每一天都排满了:“下周五下午可以吗?”
“下周五不行,领导要去开会。下周三上午呢?”
“下周三上午我有课。。。”
“那下周四下午?”
“下周四下午有系里会议。。。”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那这样,孟老师,我把采访提纲发您邮箱,您有空写个书面回复也行。”
挂断电话,孟予安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窗外的阳光正烈,透过百叶窗在墙上投下条纹状的光影。她想起今天早上打碎的那个青瓷杯,想起投影仪的故障,想起会议室里那些空洞的讨论,想起还没写完的报告,还没修改的大纲。。。
手机又震动了。她几乎不想看,但还是拿起来。是沈墨发来的消息:“孟老师,关于创作者法律工作坊的方案,我初步拟了个大纲,发您邮箱了。有时间看看?”
她点开邮箱,果然有一封新邮件。附件里是一份详尽的工作坊方案:目标、内容、形式、预算。。。条理清晰,考虑周全。沈墨在邮件末尾写道:“知道您忙,不着急回复。保重身体。”
孟予安看着那句“保重身体”,突然笑了。沈墨,那个在法庭上意气风发的年轻律师,也会说这样温柔的话。
她回复:“收到,很棒。下周细聊。你也注意休息。”
发送后,她关掉电脑,收拾东西。下午四点,她决定今天提前下班——这是她三个月来第一次提前离开。走到校门口时,门卫大叔惊讶地看着她:“孟老师,今天这么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