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尚未完全浸透窗纸,苏云絮已经坐在了书案前。
那本空白册子摊开在面前,纸页洁白得刺眼。她握着笔,笔尖悬在纸面上方,一滴墨将落未落,凝成饱满的漆黑。
昨夜萧令珩的话还在耳边回响:“每日需向碧梧回禀三件你观察到的事……真伪不论,但须是你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加上你的推断。”
三件事。
她闭上眼,回想昨日。晨省时沈曼儿发间新换的赤金点翠簪——比前几日那支更显贵重,是殿下新赏的么?
宋姑娘在沈曼儿说话时,食指无意识地捻着袖口缝线,一共捻了七次。
还有……晚膳时分,她去后园透气,远远看见负责采买的刘公公在东角门附近,与一个面生的粗衣汉子低声说话。那汉子临走前,往刘公公袖中塞了个什么,动作快得很。
那汉子的袖口,隐约露出一截靛蓝色里衬——前几日她去库房领衣料,碰巧看见睿王府来送节礼的下人,穿的便是这种靛蓝粗布做的里衬。府中采买的杂役,穿的多是灰褐或藏青。
笔尖终于落下。
她写得很慢,每个字都力求工整。先记下沈曼儿的簪子,推测“或为殿下赏赐,以示恩宠仍在”。再写宋姑娘的小动作,“似有心事,或对沈氏言行有所不满”。最后,是关于刘公公的那段。
写到“靛蓝里衬,与睿王府下人衣料相似”时,她笔尖顿了顿。
这不算确凿证据。也许只是巧合。也许那汉子只是恰巧穿了相似料子。但萧令珩说了,真伪不论,推断即可。
她继续写:“刘公公掌采买之职,易与外界接触。若与睿王府之人私相授受,恐传递府中消息。宜留意其后续动向。”
写完,她放下笔,看着纸上的字迹。墨迹未干,在晨光中泛着湿润的光。三件事,三段推断。
轻飘飘的几张纸,却仿佛有千斤重。
巳时初,碧梧准时到来。
她接过册子,目光平静地扫过纸页,读到关于刘公公那段时,眼睫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
“姑娘观察细致。”碧梧将册子合上,“奴婢会呈报殿下。”
没有评价,没有追问,就像接过一份再寻常不过的起居注。
苏云絮看着碧梧离去的背影,手心微微出汗。她忽然不确定自己做得对不对——不,不是对错的问题。在这府里,对错从来模糊。是“有用”或“无用”,“聪明”或“愚蠢”。
接下来两日,风平浪静。
刘公公依旧每日忙碌,进出府门,清点货品,与往常无异。
苏云絮偶尔远远看见他,心里那点疑影却挥之不去。她开始更仔细地观察:刘公公走路时右肩稍沉,应是常年挑担所致;他与人说话时常搓左手拇指,那指节处有厚茧;他腰间挂着一串钥匙,其中一把铜钥格外光亮,像是经常使用。
第三日午后,苏云絮正在窗前临帖,柳芽儿急匆匆进来,脸色有些发白。
“姑娘……后园,后园的井边围了好些人……”
“怎么了?”
“刘公公……刘公公清早去井边打水验货,不知怎的,脚下一滑,栽进去了!”柳芽儿声音发颤,“发现时已经……已经没气了。”
苏云絮手中的笔“啪”地掉在纸上,污了一大片墨迹。
她猛地站起,带倒了身下的圆凳。
井边已经清理过了。
几个粗使婆子正提着水桶冲洗青石板,水混着些暗色痕迹,淌进一旁沟渠。井口盖上了木板,上面压了块石头。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井水特有的湿腥气,混杂着皂角水的味道。
几个下人远远站着,低声议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