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府风波后的第五日,秋意已深得透骨。
晨起时,窗棂上结了一层薄薄的霜花。
苏云絮呵了口气在掌心,看着白雾氤氲开来,消散在栖霞阁微凉的空气中。
柳芽儿端来热水时,鼻尖冻得通红。
“姑娘,今儿真冷。”她小声说,将铜盆放下,“听说北边昨夜下了第一场雪,快马送来的军报上都沾着雪星子。”
苏云絮掬水洗脸的动作顿了顿。
北疆下雪了。
那意味着战事将更加艰难——粮草运输、兵士御寒、战马草料,桩桩件件都是难题。也意味着,萧令珩肩上的担子,又重了几分。
这几日,听涛阁的灯火常常亮至后半夜。
她有时在栖霞阁的窗前远眺,能看见那个映在窗纸上的清瘦身影,时而伏案疾书,时而立在舆图前久久不动。碧梧进出的脚步总是匆匆,脸色一日比一日凝重。
而萧令珩再未召她。
仿佛周府之事只是一次随手的测验,考过了,便搁置一旁。又或者,北疆的军情已紧迫到让她无暇分心。
苏云絮照旧每日记录“三件事”,交给碧梧。内容从府内的人事变动,到隐约听来的朝堂风声,再到她自己的读书心得——那本赤狄古籍已翻完大半,生僻字记了整整十页。
她渐渐能从那些古老传说和图腾纹样里,拼凑出赤狄部族的轮廓:崇山峻岭中的游猎民族,信奉圣山与火,以蝶为守护神,女子地位颇高……还有那些关于“圣女”的模糊记载——肩有蝶纹,通晓古语,能沟通天地。
每看一页,肩后的胎记便隐隐发烫一分,若隐若现的好像那只是幻觉。
午后天色愈发阴沉,铅灰色的云层压得很低,似要落雪。
苏云絮正临着萧令珩给的字帖,练“制衡”二字。笔锋运转间,手腕却总是不稳,墨迹晕开,失了筋骨。
她放下笔,揉了揉酸痛的手腕。目光落在窗外——庭院里那棵老梧桐,最后几片枯叶在风中瑟瑟发抖,终究抵不过寒意,打着旋儿飘落。
就在这时,碧梧来了。
“姑娘,殿下请。”她神色如常,眼底却有掩不住的疲惫。
苏云絮起身:“殿下可还好?”
碧梧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似是欣慰,又似是叹息:“殿下已经三日未合眼了。北疆军情紧急,睿王府那边又……”
她没说完,但苏云絮懂了。
多事之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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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涛阁里弥漫着浓重的墨味和药味。炭火烧得很旺,却驱不散那股从骨子里透出的寒意。
萧令珩坐在书案后,面前摊着数份军报和密函。她今日未束发,墨发如瀑披散,衬得脸色愈发苍白,眼下的青影浓得化不开。身上只穿了件单薄的玄色绸袍,领口微敞,露出一截嶙峋的锁骨。
听见脚步声,她抬起头。
四目相对的一瞬,苏云絮心头蓦地一紧。
那双眼依然锐利,却蒙着一层血丝,倦意深重得仿佛下一刻就要坍塌。但她的背脊依旧挺直,像一根绷到极致的弦。
“过来。”声音沙哑得厉害。
苏云絮走上前,在案前停下。目光扫过那些文书——潦草的字迹,触目惊心的词句:“粮道被劫”、“冻伤者众”、“狄戎游骑夜袭”……
“看明白了?”萧令珩问,指尖按在一处军报上,那里用朱砂圈了个“急”字。
苏云絮点头:“北疆形势严峻。”
“何止严峻。”萧令珩扯了扯嘴角,那笑里带着刺骨的冷,“乌维在等这场雪。雪一下,我们的补给线就断了三成。他在消耗我们,用最小的代价,拖到我们粮尽援绝。”
她站起身,走到舆图前。身形晃了一下,苏云絮下意识伸手想扶,却又顿住。
萧令珩扶住桌沿,站稳,指尖划过黑风峡的位置:“赤岩寨那边,有消息了。”
苏云絮屏住呼吸。
“寨中残余的赤狄族人,约三百余口,老弱妇孺占了大半。乌维派去劝降的人去了三拨,都被赶了出来。”萧令珩回身看她,眼底有幽光闪烁,“他们的头领说,赤狄人可以战死,可以饿死,但绝不给仇人当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