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米小说网

万物生07（第2页）

“你就一个人待在酒店吗？”崔问，声音不自觉放软了。

“嗯。看电影。这部片子原名蛮贴切的。”兰说。

背景音里，素子正在水下与傀儡师对话，关于灵魂、记忆、存在的本质。

“《GhostintheShell》。”崔重复，“壳中的幽灵。”

“对。”兰神色复杂地笑了，“有时候觉得，我们这些星际种子在蓝星，就像幽灵困在壳里。肉身是壳，社会身份是壳，文明规训也是壳。而且还要一遍遍确认：壳里的我，和壳外的我，到底是属于什么关系？”

她的语气里忽然掺进微妙的调侃。“而且啊，在蓝星换载具这事，还挺有意思的，越换起点越低。”

崔一愣：“什么意思？”

兰轻笑了一声，“你看，如果这一世你投生在家境优渥、地位显赫的家庭，蓝星人会说：你能做到这些，是因为你有资源、有人脉、起点高。”

“如果你天生聪慧、学习能力强，他们会说：那是因为你天赋好。”

“如果你运气不错，抓住了一些机会，他们会说：那是你命好，赶上了。”

兰语气平静中透着些许玩味：“所以后来我学乖了。再来的时候，就选那种家境、起点、学历、气运全都低到尘埃里，简直低得让人眼前一黑又一黑的载具。”

“然后呢，有趣的事情就发生了。当你从那样的起点，一步一步走到别人看来不可能的位置时，蓝星人终于不找借口了。”

“他们凑过来，脸上满是惊讶和不解，还有那么一点小小的不甘心，但最终还是老老实实问——好吧，您到底是怎么做到的？能不能也教教我呢？”

崔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她想起兰的老家，那个普通的南方小镇，小镇里那些被随意对待的死亡与被遗忘的面孔。

崔：“所以你现在这个壳。。。。。。”

“这个壳挺好，够普通，也够真实。从我这壳里长出来的东西，蓝星人没法用天赋、资源、运气轻易糊弄掉。他们只能承认，哦，原来有些路，是真的可以靠灵魂一步步走出来的。”

崔靠着窗玻璃，冰凉的触感从额头传来。

“兰。”崔忽然唤她，语气格外认真，甚至是严肃，“你的人生，一直这样吗？”

“什么样？”

崔的每个字都好像踩在薄冰上：“这么多的生与死。从埃特兰蒂斯开始，到现在。你好像，总是站在那个交界处。”

“你从来没有真正离开过那个生死交界的地方。”崔重复确认。她的声音微微发颤，带着迟来的巨量心疼。

电话里只有电影的声音。草薙素子正在做出选择：融入网络，成为更广阔的存在，还是保留这具义体，这个壳。

然后，兰的声音才响起来，“你知道，埃特兰蒂斯最后，躺在那里等海水淹没的时候，我在想什么吗？”

崔的心脏猛地收缩。“想什么？”

兰的声音像从很久远的时空之外传来，“我想的是。如果这里就是终结，那我这一生，好像从来没有为自己活过。”

“祭司是为了文明，帝王是为了权柄与责任，民国高层是为了火种，咨询师是为了来访。就连爱你，最初也带着愧疚和补偿，想给你我没能给的一切。”

崔能听到那头的兰深呼吸的声音。

“分手之后，我一遍又一遍刷着你的朋友圈。看到你有一条说，你曾经被那些搬家工人怎么用玩笑骚扰。那些文字隔着屏幕灼痛了我的眼睛，一遍又一遍。我就在那里嘲讽自己：兰啊兰，你自以为保护对方的最好方式，却让她这一世，连被冒犯后为自己当场发火的勇气都没有吗？”

崔的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她想说不是的，那不一样，搬家工人的玩笑，和文明毁灭、游走在生死边缘的巨浪怎能相提并论——可她说不出来。

那些被冒犯了后知后觉的愤怒，她从未想过把这些和埃特兰蒂斯的最后时刻联系起来。

但兰联系起来了。

在分手的那些日子里，在刷着她朋友圈的深夜里，兰把这两件事放在同一面镜子里反复照看，然后看见了自己所有保护之下，那道深不见底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