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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亿分之一16（第2页）

兰没有回应，似乎在等待下文。

“你能看见，能记住，能为此感到不对劲，这就已经是抵抗了。”羽缓缓说道，“对所谓约定俗成的规则的抵抗。”

羽继续说，“你同学眼里的光消失了，后宫那些女人的名字被抹去了。但你现在还记得，还会在某个夜晚提起。她们没有完全变成燃料，至少在你这里，没有。”

“谢谢你，真的。谢谢你愿意听。”兰如释重负。

“我会一直记得的，也会去写，去说。不管有没有人来听，我都会这么做。不为了别人，”兰的手慢慢握成了拳，收到了心口处，“只为了我这里。”

“如果你想说，可以对我说。我会愿意听——这不仅仅是为了你。而是，这世界上，除了你以外，至少还有另外一个人，比如我，想去认真记住这种事。”羽的目光落在了兰紧握的拳头上，“因为我也曾是燃料，那些沉默的影子之一。”

兰猛地转头看她。

羽的声音没有波澜，“我的抑郁症，我过去的退缩和讨好，甚至我逃避自己的欲望，不也是另一种形式的燃料吗？我被投进了一个‘好女儿’、‘正常人’的火炉里，燃尽了自己去维持一个虚弱，或者说虚假的温度。”

羽迎着兰惊讶的眼神，嘴角扯出一丝笑，“所以，我不是在安慰你或者分担你的痛苦。我是在确认曾经的自己。”

“文明的残忍，不仅在于我们看到谁被牺牲了。”羽看着浑浊的河水，“更可怕的是，它在无声无息中，把所有活着的人都改造成燃料——有些人甚至觉得这是自己的选择，还会努力让自己烧得更好。区别只是：有人一生轰轰烈烈地烧完，有人漫长而沉默地熄灭，还有人烧到最后，连一点灰都没剩下。”

“我有点冷。”兰忽然说。她不是在撒娇，是真的感到一种从灵魂深处蔓延上来的寒意。

羽靠近一步，伸出手臂，轻轻环住了兰的肩膀。像两簇在寒风中相互靠近的微弱火苗。

“我也冷。”羽说。

她们就这样站在岸边，看着沉默的河水。

“我不想只做记住的人。”兰的语气很轻，却带着某种毁灭的决绝。“我想试试，能不能做那个，把炉子砸了的人。”

羽的手臂收紧了些。“会很累。而且可能砸到手，也有可能根本砸不动。”

“我知道。”兰说，“但如果我们连砸的念头都没有了，那就真的只剩灰了。”

她说完，定定地看着羽，然后伸出手。不是握住，而是摊开掌心，平举在两人之间。

一个无声的邀请。

那只手，掌心向上，纹路清晰，带着粗糙的老茧。

羽把自己的手，轻轻覆了上去。

“走吧。”兰说，声音恢复了平稳。

她们继续沿着河堤往前走，手依旧那么牵着。

孩童的嬉闹声远去了，只剩下风吹过芦苇的沙沙声。

傍晚，羽打开电脑，翻出了那天蒸完桑拿后画的《余温》。

看着屏幕上那幅抽象的画。热气、力量、融化、未完成的触碰。

然后，她新建了一个文件。

标题是：《燃料与灰烬》。

羽没有立刻动作，只是看着空白的页面。

她开始打字。

写自己如何成为好女儿的燃料，写那些为了被爱而进行的自我苛责如何一点点抽空生命力，写抑郁如何成为身体最后的罢工。

她也写兰。写她作为祭司的孤独，作为帝王的恶心，作为童年目睹死亡者的恐惧，以及她试图用整个宇宙的蓝图来对抗虚无。

她写她们的相遇，不是浪漫童话，而是两个从不同火炉里爬出来的幸存者，在灰烬堆里的相互辨认。

写着写着，泪水无声滑落，滴在键盘上。

但她动作没有停。

那是清理伤口时，脓血流出带来的刺痛与释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