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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物生01（第2页）

从亚特兰蒂斯到今生，她比谁都更清楚意识到，刚才兰那句说到一半的“首先，你需要——”，是她多么熟悉的导师本能。那是总能指出方向却曾经让羽仰望又恐惧的兰。

而兰自己刹住了车。

她停在那里，转身以平等的姿态望向羽，问：你需要我怎样来到你身边？

羽吸了吸鼻子，有轻微哽咽，胸口那股堵着的感觉却松快了些，连带着对异地的无力感也在消散。“我想听听你怎么说。但不是教学。就是，我们聊聊嘛。”

“好，聊聊。”兰带着笑意松弛下来，“那，我先分享自己的卡住时刻？”

“卡住时刻？”羽的注意力被吸引了。她很难想象兰也会卡住。

“当然有。”兰的声音很坦然，“而且之前经常遇到，有些人会一直在外围兜圈子，满嘴都是各种社会灌输的焦虑。我听着都觉得很累，有时找不到切入的点，甚至会想：算了，就当是陪聊吧。”

羽静静听着。

“后来我觉察到问题出在哪里，是我太想快点找到问题并解决掉。我一直盯着某个理想咨询进程，反而忽略了对面是个正被困扰着的人。她此刻就是会这样兜圈子，她就是这么焦虑，这就是她真实的状态。”

电话里传来兰喝水的细微声音，她继续娓娓道，“当我意识到这一点，我就在心里对自己说：停，我接受我现在就是找不到完美的切入点，我接受这场咨询不会按照我预期的方式进行。我也接受，对方现在就是这样的。”

“然后，哗地一下——奇迹发生了。这种允许和接纳产生的流动感，连带着对方也逐渐安静下来。所有的答案都自然而然浮现，就像海浪退去后，露出了沙滩，以及沙滩上的珍宝。”

兰的语气是分享领悟的坦诚，“所以你看。对我来说，很多时候沟通不畅，根本不是技巧问题，而是没有去全然接纳。这得先接纳自己，接纳自己此刻的任何状态，可以游刃有余，也可以怎么做都做不好。然后，才有可能去真正接纳对方本来的样子，而不是我期望或认为她应该成为的样子。”

羽握着电话，久久没有出声。

她看着电脑屏幕上那些标签页，又看看自己记得密密麻麻却让她越发迷失的笔记本。

电光石火间，一个念头闪过羽的心头。她再次开口，“就像，你刚刚没有立刻帮我分析问题，而是先停下来，认真询问我的选择吗？”

兰愣了愣，似乎没料到羽一下子就能举一反三。很快，她笑出了声，从话筒里传递来坦荡直白的欣赏。“对，就像你说的那样。你真的很有悟性啊。”

在这样欣赏的鼓励下，羽让自己的呼吸慢慢变深，变缓。

她想象自己正在潜入深海打捞某种很模糊但无比宝贵的存在。

看到了，那是——安全感。

一种允许自己可以失败笨拙的底层安全感。

接受自己，这本身就是力量。

羽整个人踏实下来，不再有之前的迷茫和紧绷，“我想，我知道问题出在哪了。”

兰静静听着。

“是我太想做好这件事了。”羽说，语速不快，像在梳理给自己听，“我想做一个好的访谈者，记录下有价值的东西，不愿意辜负别人的信任。甚至，可能潜意识里，也想证明些什么。比如，证明我也可以像你一样。”

她自嘲地笑笑：“结果就是，我被这些想法困住了。准备了一堆技巧，却忘了，我真正要面对的，不是一场战斗，而是一次人与人之间最直接朴素的相遇。”

羽的语气越发坚定沉静，“相遇需要的，从来不是什么技巧。只要我愿意真实地在那里，并且，也愿意看见对方真实地在那里。”

电话那头，兰没有说话。

但羽能感觉到，一种无声温暖的共鸣，正缓缓流淌过来。

她知道，兰懂了。

她们都走过那条路，也都知道，爱最朴素也最艰难的样子——不改造，不拯救，只见证。

“我不需要成为你，兰。”羽轻声说，“我只需要成为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