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是从家里逃出来的。
这个六月,她刚高考结束,而在昨天,伯父伯母带她去跟离异带着八九岁小孩的男人相亲,她全程被当哑巴,即使她本来就是聋哑人。
在场所有人不问她一句喜好、不听她一句意见,正如没有人会问超市里的商品你是否愿意被买入卖出,自然也没有人问她你是否愿意同面前秃顶啤酒肚牙齿发黄的男人结婚。
她被待价而沽——
没结过婚,彩礼加一万;
先天聋哑,彩礼减两万。
加加减减,最后大伯母拿她模样好看且从来没有谈过恋爱说事儿,让彩礼不是负数,甚至讨价还价到了三万六,刚好能给堂哥盖上新房的最后一片瓦。
伯母效率奇高,当晚就和男方定了结婚日子,仿佛她是清仓货品,要抓紧时间甩卖才不会砸在手里。
眼泪无用,讲理无用,从小受尽欺负和冷眼的明月在某个瞬间祈求这个世界上会有守护神,可是守护神已经在奶奶去世那年出现过一次了,还会出现第二次吗?
她擦干眼泪假装温顺,将自己的衣服一件一件装进行李箱,仿佛已经接受要从这个家搬去夫家的现实。
然后在所有人睡下的深夜,明月拎起行囊,踩着星光和自由,深一脚浅一脚奔向未知前程,心脏砰砰直跳。
只是当她站在人来人往的火车站,她像失去锚的小船浮浮沉沉,突然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
于是,走投无路的十九岁小姑娘打开手机,带着满怀歉意去抓唯一也是最后一根浮木。
只是在她的信息发出去之前,她先看到那人发来的信息:【暑假去做人工耳蜗手术,好不好?】
守护神第二次出现了。
他是这些年资助她读书的人。
天知道,明月有多想说好。
做人工耳蜗手术,就可以听见声音,就可以像健全人一样,就可以做一切自己想做的事情、成为自己想要成为的人。
可是指尖按下去,拼出的字音却是拒绝。
人工耳蜗手术动辄几十万,她没有钱,她长大了,也理应不该再花他的钱。
所以她带着要把她淹没的歉意和感激,问:【叔叔,您能帮我找一份兼职吗?麻烦您了,不好意思。】
等他回音的时间仿佛静止,明月的眼睛紧紧盯着手机屏幕。
直到手机在掌心震动,她的小船找到锚点了——
【槐城有家民宿,是我朋友开的,如有需要,可以去碰碰运气。】
从得知自己要嫁人开始、全身凉透的血液,在这一瞬间沸腾。
火车站的广播,明月听不见,她只是看到大屏幕上显示,去往槐城的列车将在凌晨出发。
【谢谢您!我这就出发!】
槐城以旅游闻名,夏天正是旺季。
明月没有买到硬座,在车厢晃晃悠悠的交接处,看窗外风景变换,看列车从黑暗驶向黎明,恰如她的人生。
山路蜿蜒,满目绿意。
日暮时分,手机导航提示:“您已到达目的地,感谢您的使用。”
明月听不见,她只是再次确认:自己面前这座连招牌都懒得挂、生怕被人发现的院落,就是民宿“一个夏天”。
她迟疑着进门,穿过长廊,视野由暗到明。
恰好一个端着果盘的女孩路过,与她对上视线:“你好,请问要住宿吗?”
明月先天聋哑,会读唇语但不会说话,与人交流要么打字、要么写字。
她把写了字的便签本递到女孩面前,嘴角抿出一个小心翼翼的笑,手里的便签本上写着:“您好,请问这里招工吗?”
女孩歪着脑袋打量她,下一刻恍然:“你就是来应聘的小姑娘对吧?我们老板跟我提过了!跟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