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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02 章（第1页）

秋风送爽，丹桂飘香，三年一度的乡试之期终于来临。江淮行省的贡院设在繁华的省城江宁府，八方士子，汇聚于此，欲在这抡才大典中搏一个出身，跃过龙门。

迟晏辞别了依依不舍的靠山村乡亲，在老族长和众多村民“盼君早折桂”的殷切目光中，与安远县其他几位应试的秀才一同，踏上了前往江宁府的路程。陈明远因家中生意牵绊，此次并未下场，但特意派了家中得力仆从随行照料，并赠予了丰厚的程仪和几封写给省城故旧的书信，以备不时之需。这份情谊，迟晏默默记在心里。

江宁府，六朝金粉之地，秦淮风月，市列珠玑。然而，此刻弥漫在城中的，却是一股凝重而亢奋的文战气息。贡院附近的客栈早已人满为患，街头巷尾，随处可见身着青衫、行色匆匆的士子，或独自沉吟，或三五成群，讨论着经义时文，空气中仿佛都充满了墨汁与焦虑混合的味道。

迟晏等人抵达后，凭借陈明远的书信，在一处相对清静的会馆安顿下来。他并未像许多士子那般，或是呼朋引伴，流连酒肆茶馆打探消息，或是闭门不出，临阵磨枪。他保持着在靠山村养成的习惯，每日清晨即起，演练一套拳法活动筋骨，随后便是在房中静心读书，将早已烂熟于胸的经义要点和时文范式再次梳理。午后，他会出门在贡院附近走走，熟悉环境，感受这省城特有的科举氛围，但也仅此而已，绝不参与无谓的应酬和空谈。

他的沉稳，在同行的几位安远秀才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但也赢得了带队李教谕的暗自赞许。李教谕私下对另一位老秀才感叹：“迟晏此子，心性之坚，实属罕见。大战当前，犹能如此沉静，仿佛胸有丘壑，胜负已不萦于怀。”

其实，迟晏心中并非毫无波澜。面对这决定命运的关键一役，面对来自全省的精英，他同样感受到压力。但他更清楚，此时任何焦躁慌乱都于事无补，唯有将状态调整到最佳，方能发挥出全部实力。他将压力化为动力，脑海中不断模拟着考场可能出现的各种情况。

乡试三场，每场三日，号舍狭小，条件艰苦，不仅考验学问，更考验体力与意志。

入场那日，天色未明，贡院辕门外已是人山人海。经过严格甚至堪称苛刻的搜检，迟晏提着考篮，按号寻到了自己的狭小号舍。放下东西，他并未立刻坐下，而是先仔细检查了号舍内外，确认无误后，才盘膝坐下，闭目调息，将外界所有的喧嚣与自身杂念尽数摒除。

第一场考《四书》义、《五经》义及试帖诗。题目发下，经义题出自《孟子》：“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要求阐发其义。试帖诗则以“秋江”为题，赋五言八韵。

看到经义题，迟晏心中微动。此题看似论“大人”与“赤子之心”，实则关乎儒家理想人格的修养与境界。他并未急于下笔，而是凝神沉思，将孟子此说与《大学》之“明明德”、“中庸”之“率性”联系起来，又结合自己对靠山村乡民质朴情感的观察体悟，破题道：“圣贤论大人，非谓其智巧过人，乃贵其能葆天命之真也。”随即层层推进，论述“赤子之心”即“良知良能”，是道德的本源，而“大人”通过“格物致知”、“诚意正心”的修养功夫，去除后天私欲遮蔽，方能回复并持守此心，达到“从心所欲不逾矩”的至高境界。文章义理精深，逻辑严密，气韵贯通。

写完经义，他略作休息，便开始构思试帖诗。秋江浩渺，易生悲凉之感，但他却另辟蹊径，以“澄江静如练，霜叶红于火”起兴，中间两联描绘秋日江景之壮阔与绚烂，尾联“天地一沙鸥，乘风破浪行”则陡然振起，以沙鸥自喻，寄托了不畏艰难、勇搏风浪的豪情与自信，格调高昂，意境雄浑。

三场考试，九日煎熬。每一场，迟晏都全力以赴。经义辨析精微，策论则结合江淮水患、漕运利弊等现实问题，引据经典，提出“疏导结合、官民协同”、“改革漕弊、恤及运丁”等切实主张，既有理论高度，又具操作可能，远超寻常士子空泛的议论。他的笔迹始终沉稳工整，不见丝毫潦草慌乱。

当最后一场考试的结束锣声敲响，迟晏放下笔，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九日的殚精竭虑，几乎耗尽了他的心神，但一种前所未有的畅快与释然也随之涌上。他已倾尽所能，无愧于心。

走出狭小的号舍，重见天日，阳光有些刺眼。周围是形形色色的士子，有的兴奋雀跃，自信满满；有的垂头丧气，唉声叹气；更多的则是如他一般，面带疲惫，沉默不语。

他没有在江宁府多做停留，谢绝了同窗邀约游览的提议，也与李教谕等人一道，踏上了归程。放榜尚需月余，等待的过程同样煎熬，但他宁愿回到熟悉的靠山村，在那片能让他心静的土地上等待结果。

回到村里，面对乡亲们关切的目光，他只是平静地笑了笑，说了一句“尽力而为”，便重新投入了蒙学的教学和村务之中，仿佛那场关乎命运的考试只是一段寻常的经历。

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在那平静的外表下，隐藏着怎样的期待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