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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0 章（第1页）

从县学考课归来，迟晏的心境愈发沉静如水。十日的淬炼，不仅让他学问精进，更让他对即将到来的院试有了清晰的把握。李教谕最后的期许，如同战鼓最后的擂响，催促着他进行最后的冲刺。

靠山村的夏末，暑气未消，蝉鸣聒噪。蒙学小屋却仿佛自成一方清凉天地。迟晏将教学任务稍作调整，把更多时间留给自己做最后的梳理。他将考课中所有批阅过的文章反复研读，尤其是被李教谕圈点赞赏之处，以及那些被指出不足的地方，逐一剖析，力求融会贯通。他将《四书》《五经》的核心要义、关键注疏，以及各类文体的写作要点，整理成一张张脉络清晰的图表和口诀，便于记忆和调用。这是他将现代学习方法论与古代典籍结合的尝试，效果显著。

村民们也感知到了气氛的不同。他们虽不懂科举文章的奥妙，却能从迟晏愈发沉凝的气度和废寝忘食的苦读中，感受到那场决定命运考试的重要性。他们自发地减少了打扰，送来的束脩和食物更加及时充足，连孩童们在学堂外玩耍时，都会不自觉地压低声音。整个村庄，都在以一种朴素的方式，为他们引以为傲的“迟先生”保驾护航。

期间，青浦镇那位刘秀才和县学的李教谕，竟都托人给他捎来了一些新近的时文精选和备考心得。这份雪中送炭的情谊，让迟晏心生暖意，也说明他之前积累的人脉和名声，开始产生实质性的回报。

院试之期，定在秋高气爽的八月。

临行前一夜，老族长带着几位族老，亲自来到蒙学小屋，送来了一封村民们凑的程仪，虽然不多，却饱含着沉甸甸的期盼。

“迟晏啊，”老族长握着他的手，语重心长，“全村都盼着你好。此去不论结果，你都是我靠山村的骄傲。放宽心去考！”

迟晏看着老人们殷切而真诚的目光，心中触动，郑重行礼：“族长，各位叔伯放心，迟晏必当尽力，不负乡亲厚望。”

次日天未亮，在村民们的默默注视下，迟晏背起简单的行囊，踏着晨露，独自一人走向县城。他的身影在熹微的晨光中显得挺拔而坚定，步伐沉稳，不见丝毫紧张，只有一种历经沉淀的自信。

安远县贡院，庄严肃穆。辕门外，人头攒动，尽是前来应试的童生和送考的家人师长。与那些或紧张不安、或兴奋雀跃、或前呼后拥的考生相比，独自前来的迟晏显得格外安静。他寻了个人少的角落，闭目养神，调整呼吸，将外界喧嚣隔绝于心。

“咚——咚——咚——”

三声号炮响过，贡院大门缓缓开启。胥吏高声唱名，考生们鱼贯而入，经过严格的搜检，按号舍入场。

号舍低矮狭窄，仅容一人转身，内设一桌一凳。迟晏找到自己的号舍，安坐下来，铺开笔墨，心境如同古井，波澜不惊。

第一场考《四书》义和试帖诗。题目发下，“《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义”，并要求以“秋日怀古”为题赋五言八韵试帖诗一首。

看到经义题，迟晏嘴角微不可察地露出一丝笑意。此题正在他重点准备的范围之内，李教谕在考课时也曾重点讲解过“三纲领”的内在逻辑关系。他凝神片刻，提笔破题，从“明德”乃天命之性，“亲民”乃推己及人，“至善”乃事理当然之极三者的体用关系入手，层层剖析，论证“明明德”是根本，“亲民”是实践，“止于至善”是终极目标，三者相辅相成，构成了儒家内圣外王的完整路径。文章引证丰富，逻辑严密，气韵贯通。

写完经义，稍事休息，他便开始构思试帖诗。秋日怀古，贵在情景交融，寄托遥深。他略一沉吟，以“木叶下秋山，苍茫独倚栏”起兴，中间两联化用秦汉兴亡典故，尾联以“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看”作结，既扣紧了“怀古”之题，又透出一份超然物外的豁达，格律严谨，对仗工整，意境苍凉而阔大。

两场考试下来，迟晏自觉发挥稳定，心绪愈发宁定。在号舍中简单用了自带的干粮清水，便静心等待第二场、第三场的考试。

后续的经义、策论，题目或有难易，但他皆能沉着应对。尤其是策论，题目涉及地方水利兴修，他结合自己在靠山村和青浦镇的见闻，以及超越时代的某些工程管理理念（加以符合时代的包装），提出了“官督民修，分段负责，以工代赈”等切实可行的建议，论述清晰，言之有物，远超寻常书生空谈义理的范畴。

三场考试，历时三日。当最后一场考试的结束锣声敲响，迟晏放下笔，轻轻吹干墨迹，整理好试卷，平静地走出号舍。阳光有些刺眼，他微微眯起眼，看着周围或兴奋、或沮丧、或疲惫的考生，心中一片坦然。他已尽了人事，接下来，便是听天命了。

他没有在县城多做停留，谢绝了刘秀才等人的邀约，径直返回了靠山村。等待放榜的日子，他依旧每日教书、读书，仿佛院试只是一件寻常过往。这份远超年龄的沉稳，让村民们更加敬佩。

半月之后，县衙放榜。

这一日，靠山村几乎倾巢而出，聚集在村口，翘首以盼。李老栓甚至让人准备了鞭炮，只等好消息传来。

日上三竿时分，村外官道上终于出现了几个骑着快马、敲着铜锣的官差身影，红色的捷报在阳光下格外醒目。

“捷报！安远县靠山村童生迟晏老爷，高中甲辰年院试第三名！恭贺迟老爷！”

嘹亮的报喜声由远及近，如同惊雷，在靠山村上空炸响。

瞬间的寂静之后，是震耳欲聋的欢呼！

“中了！迟先生中了！第三名！”村民们激动地奔走相告，李老栓点燃了鞭炮，噼里啪啦的声响和着众人的欢笑，汇成一片欢腾的海洋。

老族长热泪盈眶，连连道：“好！好！天佑我靠山村！文曲星下凡了！”

当迟晏听到外面震天的喧闹和清晰的报喜声时，正在屋内临帖的手微微一顿，墨点滴在纸上，晕开一小团墨迹。他缓缓放下笔，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一直平静的心湖，此刻才真正泛起了涟漪。

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