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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青衍手脚蜷缩着,冷汗淋漓,贴身的衣衫被浸透了,凛冽的风雪压身,犹如赤身着了铁甲,心底忽地燥热,她扯了扯衣领,喘气成了奢望。
跪在宣政殿殿门白玉石阶下的,除了她,还有东西两府二位相公,西院枢密院使文清正,东院中书门下平章事秦远山,同样位列宰执,同样权柄滔天。
秦远山姿容甚伟,“文大人字字珠玑,请恕秦某不能苟同,先不论胜败乃兵家常事,如今前线战事稍平,晋西军据守承平,还未征讨失地,朝廷便要定案论罪,岂非寒了北境将士们的心。”
文清正须发皆白,反驳道:“哼,依你的意思,陆天明兵败六谷部,水涧城尸横遍野,他倒成了举世闻名的功臣,朝廷非但不能处置,还得给他加官进爵,这说出去岂不是让天下人耻笑我大周君臣有眼如盲,秦远山,你其心可诛!”
“文大人!”秦远山气得目瞪,“你休要混淆视听,我何时说过要给陆天明加官进爵,就事论事,陆青衍在贺兰谷一役,将士们血流四日有余,难道称不得一句忠勇吗?”
“吵。”内殿檐下,风铃乍响,崇光帝身着深色石青素袍,銙带系得松散,赤足立在雪地中,显出几分形销骨立。
“臣惶恐。”二人一齐伏拜。
崇光帝轻飘飘地看了一眼被雪堆得只能依稀辨得人形的陆青衍,“抬起头来,朕瞧瞧。”
陆青衍的胸口骤然起伏,冻僵的手指猛地攥紧,抬头缓慢得像行将就木的老人,她的目光涣散,未敢直视天颜。
皇帝盯着她的脸,两位宰执也默声。
良久——“你同你父亲倒无几分相似之处。”
陆青衍神色未变,低声说:“父亲伟岸,我不及半分。”说着,捂唇咳了两声。
崇光帝点头,“多大了?”
陆青衍垂首,“虚岁十八。”
“可取表字?”
“还未,父亲曾说待我弱冠之时。。。。。。咳咳。。。。。。”
陆青衍咳嗽,自经贺兰谷战役,死里逃生,全身上下没块好肉,还没养好伤,又奉命扶柩回神都,连日奔波,神思溃散,能在雪地里撑几刻钟已是不易。
崇光帝忽地长叹一口气,“稚子何辜。”
“皇上。”文清正皱眉,极其不赞同的眼神,“陆天明的事情还未有定论,切不可妇人之仁。”
“既然未有定论,又何谈妇人之仁。”秦远山皮笑肉不笑地说,又抬头看了眼阶上,“皇上,臣以为可以容后再议。”
崇光帝疲惫至极,拧眉轻声,“明夷。”
秦远山和文清正同时噤声。
陆青衍也不自觉地止住了咳嗽,把喉间的痒一点点咽下,复而翻涌,似无穷尽。
她看见从宣政殿里走出来一个女子,笼在宫殿朦胧的琉璃色里,眉如远山含黛,眸似桃花含露,行走御前,未着宫装,而是绯色圆领公服,御仙花金涂银銙带,腰系银鱼带,眉梢眼角的笑意隐约。
陆青衍忍不住再看了一眼。
“皇上。”谢明夷出来行礼,袖缘沾了点墨。
崇光帝见了她,眉心松快,“堂堂宰执,朝臣表率,商议起事来如同两小儿辩日,朕懒得听,明夷,送他们出去。”
“是。”谢明夷颔首,目光未落在那蜷缩的身影上,握拳行礼,说:“两位大人,冬日苦寒,马车已经安排在成直门外了。”
文清正的视线略过她,低声说:“皇上,子承父过,臣以为还是尽早将人交到提点刑狱司,以慰亡灵。”
“不妥!”秦远山立即驳斥,“此事事关重大,提点刑狱司的手段雷厉风行,臣恐给有心人可乘之机。”
“两位大人。”谢明夷冷眼扫过去,抬臂一挥,“请。”
两人冷哼,拂袖起身。
“皇上!”魏昭踩着雪,托着不方便的身躯疾步而来,风似的掠过陆青衍,也没瞧地上跪着是谁,“天大的好消息,太后她老人家醒了,特传奴才来宣政殿请两位大人前去议事。”
崇光帝眼里露出一抹幽光,惊喜道:“何时的事情?母后现下如何了?”
魏昭躬身恭敬道:“启禀皇上,一刻钟内的事情,今晚是医官局纪云中值守,已经在庆寿殿候着了,说是已无大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