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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1966年至1976年02(第1页)

第四章1966年至1976年02

试想,倘若劳动之余,有书为伴,有歌可听,谁还非主动加班不可呢?我们团地处边境,连队在山区——老战士、老职工家里都不买收音机,因为收不到国内的几个台,信号也不好。

1969年,情况发生了变化。

我们连的知青多了,两个男排、两个女排,外加后勤、连部的知青,共一百三十几名,由哈尔滨、北京、上海三地知青组成。我们连不是知青人数最多的连队,有的连队甚至有二百多名知青。

于是,“宣传队”自然而然地产生了。

文艺的种子历来在青年的心里,将青春期的热血当水分,将才情当土壤,时机一到,环境一允许,必然发芽。一旦发芽,生长得很快。

到下半年,全团各连队都有“宣传队”了。

又于是,各连之间的友好演出你来我往,大大活跃了北大荒知青的文艺生活——“八一”“十一”、生产建设兵团组建日、春节;春播、夏锄、秋收季节,几乎都有演出可看。水平不是很高,也不可能多高,但毕竟有人进行文艺表演,大多数人有机会成为观众了。

到年底,团“宣传队”成立。

团“宣传队”的演出水平要高不少,因为队员都是从各连“宣传队”选拔的——一个团三四千名来自各大城市的知青,文艺方面可谓藏龙卧虎,展现才艺的平台一旦形成,文艺精英自然亮相。

我将“宣传队”用引号引了起来,乃因实际上应叫“演出队”。当年习惯上叫“宣传队”,谁一说自己的同学是“宣传队”的,别人便明白那是颜值高且有文艺细胞的知青。而谁若承认自己的对象是“宣传队”的,不论是哪一级“宣传队”的,都会使别的知青羡慕。

而我未将“精英”二字用引号引上,乃因他们中某些人确实称得上是文艺精英。有人在下乡前便是本校宣传队骨干,在城市里经过多次演出历练,演出经验已相当丰富。有人则曾是戏剧学院、舞蹈学院、音乐学院附中的学生,并是出类拔萃的学生,文艺才能是主要素质,表演是专业课。若没发生“文革”,毕业了是会考入戏剧学院、舞蹈学院、音乐学院的;毕业了是要直接分到文艺单位的。

那么,我们团“宣传队”的演出水平究竟怎样呢?

当年,也就是1969年春节,团长、政委率“宣传队”到黑河市慰问——生产建设兵团也终究是兵团,有“拥军爱民”的任务。“拥军”指地方对我们要做的;“爱民”指我们对地方要做的。

团“宣传队”一演出,令黑河市的干部群众惊艳。原定演一场,走走形式,不得已加演两场,载誉而归。

黑河市有文工团,代表全市最高文艺演出水平——不久,黑河市派了几名文工团员到我们兵团“宣传队”蹲点儿、学习。也许才艺水平是不相上下的,但兵团“宣传队”的创作水平是地方所不及的。地方条条框框多,不敢越雷池半步。相对而言,兵团的文艺知青禁忌心理少,每每有体现本身特色的新节目。

到1970年,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七个师七十四个团,各师团都有“宣传队”了,没有“宣传队”的连已经不多了。

兵团“宣传队”似乎就是在那一年组建的。

这使黑龙江省歌舞团压力山大。他们能演的节目,兵团“宣传队”都能演。兵团“宣传队”能演的,他们却未见得能演,比如整场的芭蕾舞《红色娘子军》《白毛女》。据我所知,其实兵团“宣传队”只演过片段,没演过整场。有那实力,没那必要。

所以,省市文艺单位从不到兵团进行“拥军”演出,兵团“宣传队”也很低调,不到省市“慰民”演出。

兵团“宣传队”的水平又如何呢?

“文革”后,有次与知青好友们相聚,电视正播《长征组歌》,唱到《祝捷》,一句“活捉了敌酋牛师长”,皆赞。那句确实唱得好,由一句平实的男中音倏然飙至嘹亮高音,且甩了一节民歌乐观情调的花腔,有特点。座中一人忽道:“他曾是我们师宣传队的。”是否属实,我未了解过。但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的文艺知青,当年返城后,确有不少进入各省市以及国家级文艺单位者。电视普及后,渐成著名文艺界人物。

记不清是哪一年了,兵团总部在哈尔滨举办各师文艺汇演,夏末秋初,天高云淡,凉风宜人,七个师的宣传队员着一色的无领章帽徽的草绿军装,列队向北方大厦行进,步伐整齐。恰逢西哈努克亲王夫妇访哈,见队中男女青年个个英姿勃发、精神饱满、气质不凡,引发好奇,竟双双下车,上前询问、交谈。

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之知青文艺现象,当年可算是全中国特别例外的知青文艺现象,由以下因素形成:一、知青人数多,据言最多时达四十八万;二、实行军队编制,不易涣散,便于凝聚;三、大部分知青来自哈尔滨、天津、北京、杭州、上海几大城市,那些大城市一向是集中“出产”文艺青年的摇篮;四、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直属沈阳军区,而沈阳军区同其他各大军区一样,有重视文艺的传统;五、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与新疆生产建设兵团,是当年两个知青人数最多的生产建设兵团,由于地理位置特殊,存在作用关乎国家领土安全,在中南海受到非同一般的重视,给予其相对不太受干涉的文艺自主权。若无后一点,其文艺现象例外不了。

兵团总司令部几乎每年举办各类文艺学习班——或在总司令部所在地佳木斯,或在各师、团部。除表演艺术学习班,还有版画班、油画班、文学创作班。十万官兵中才情斐然的人也不少,经常举办经验讲座。

放眼全国,由于没有了书籍可读,中国喜欢读书的青年对书籍的饥渴般需要之忍耐已近崩点,周恩来总理心知肚明,却也无奈,仅能做的事是下达指示重印了一百万本《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形同杯水车薪,只得再加印一百万本。

但城里人又有电影可看了——从阿尔巴尼亚、罗马尼亚、南斯拉夫、朝鲜各进口了几部电影,加起来也就十几部吧。《列宁在十月》《列宁在1918》又允许放映了。后来,样板戏陆续拍成电影——在“文革”十年中,全体中国人能看到的电影也就这么多。

还有一种文艺现象值得一提——各县一度瘫痪的文化馆,似又渐有缓机。与“上山下乡”有一定关系——国务院“知青办”下达文件,要求各地重视知青们的文艺生活。条件相对好些的县,落实得快,文化馆活跃农村文艺生活的功能作用,重新发挥得顺利些。而知青中有文艺才能者,也为文化馆注入了新鲜血液。在当年极“左”的情况下,真能发挥作用,并且作用发挥得较好的文化馆,毕竟是不多的。若以理想化之文艺观要求,等于是站在凳子上说话——太高调了。

诚然,从始至终的“文革”十年,没打上年代烙印的文艺,是根本没有的。后来的文艺学者,据此一概否定当时的文艺,认为皆无价值,这种观点我也基本同意。

区别在于,有人以一片虚无的观点视之;而我则要求自己从一片虚无之中,发现文艺本身坚忍的存在能力,它是由许多热爱文艺的人,主要是当年的一些文艺青年体现的——那是一种戴着紧箍咒还要进行的文艺实践。交办的政治任务,拒不完成是一种罪;在有限的空间,试图进行不沾极“左”色彩的努力,搞不好更会厄运当头。但当年许多文艺青年,抓住一点点机会,努力过了。

曾有一位当年的文艺青年后来对我说:“好比吊兰,栽于盆盆罐罐中,里边尽石子,根不着地。需要时才临时喷点儿水,不需要时没人侍弄。但自己一想,它终究也是绿色植物,有益无害,那样也要活,还要尽量发挥正能量。缺少阳光,就将人们的欢迎和喜欢当阳光,真不容易。往往真寒心!”

其言也悲,其情也戚。

问:“那又图什么呢?”

答:“有什么可图的啊!热爱呗,已经爱上了,咋办呢?”

然而“样板团”,无论哪一级的“样板团”,却是香饽饽,当年各方面都享受特殊优待。以兵团“宣传队”的总体实力,整场演出任何一部样板戏都不成问题。但兵团没单独成立“样板团”,也就没有享受什么特殊优待的“宣传队”。

1971年,发生了“九一三”事件。

虽然举国震惊,但对文化、文艺界并无大的影响。好的和不好的都没有。而对于文化、文艺界的个人,又有遭殃的了。如谱了大量语录歌、诗词歌的李劫夫,因也为林彪语录谱了曲,被“打翻在地了”。由他谱曲的最普及的林彪语录歌便是:“‘老三篇’,不但战士要学,干部也要学。‘老三篇’,最容易读,真正做到就不容易了。要把‘老三篇’作为座右铭来学,哪一级都要学,学了就要用,搞好思想革命化。”能将这样的大白话谱成嘹亮易唱的歌曲,证明他确是才华横溢的人,其“折”令人叹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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