召集人的话还没说完,已有一名男留学生走到他跟前,打断他问:“可是,亲爱的同胞加同学,钱该放在哪呢?”
召集人怔了怔,左右四顾———于是他身后闪出一名双手捧着纸糊的募捐箱的女留学生。
召集人:“看我们已经制作了一个募捐箱……”
男留学生从兜里掏出一个大皮夹,抽出两张美钞,揣回皮夹,双手分别用指尖捏着美钞,举示给众人看了看,分两次塞入了募捐箱,同时说:“五十美元,又五十美元,两个人的”。之后,矜傲地对召集人说:“我和沈小姐可以走了吧?”
召集人一时不知说什么好,有那么点不知所措。
那男留学生:“诸位,恕不奉陪,我和沈小姐还要去看一场话剧。”
那男留学生说着,朝一名女留学生举手捻了个响指,很绅士地一抬肘,女留学生飘至他身边,挽起了他的手臂。二人在众目睽睽之下,扬长而去。女留学生的高跟鞋,在大理石地面上敲出一串声响。
闻一多面向窗外默默沉思着。
一只手轻放在闻一多肩上,闻一多扭头一看,见是罗隆基。
“你什么时候来的?”
“反正刚才那一幕我已经赶上看到了。”
闻一多轻轻拍了拍罗隆基搭在自己肩上的手,似乎以此表示心中有着同样的感想。
这时,一名头发很长,衣着不整的留学生从外走进。
长发留学生环视众人诧异地问:“发生了什么事,大家聚在这儿干什么?又在进行什么讨论?”
众人默然,没有谁回答他的话,他将目光望向谁,谁便避开他的目光。
他正是闻一多见过两次,行为古古怪怪,引起过闻一多困惑的那一名留学生———他的名字叫吴文斌。
吴文斌旋转着身子,专执一念地问他所盯视着的每一个人:“啊,我明白了,一定又是在讨论古老的爱情问题?古老呀,古老,人类已经讨论了几千年了,结论在哪儿,谁能告诉我,爱情究竟是美酒呢还是毒药呢?
究竟是导人上天堂呢还是诱人下地狱?”
自然仍没有人回答他。
吴文斌:“你,你回答我。你为什么充聋作哑?”
被问者闪到别人身后。
吴文斌目光望向了闻一多和罗隆基,分开众人,踏到楼梯上,仰视着他俩问:“那么,你们二位,一定是知道的了?”
闻一多和罗隆基对视一眼,无言地摇了摇头。
罗隆基:“大家不是在讨论爱情的问题。”
吴文斌:“除了爱情的问题,还有另外什么别的问题值得讨论吗?你们显然也是不能回答的。那么,你们又凭什么站在比别人都高的地方?”
闻一多困惑而又研究地看着吴文斌,罗隆基张张嘴,不知再说什么好。
召集人终于忍无可忍地发作了,喝道:“吴文斌,别在这继续胡闹了,这会大家心情都不好,你知道不知道?”
吴文斌:“对爱情的问题都没讨论清楚,谁的心情反而会好?”
两名同学采取了必要的行动,他们一左一右架着吴文斌的胳膊,将他架上楼去,往他的房间里送,并且一边说着哄他的话:“文斌,听话,这会儿大家心情真的都不好,发生了什么事以后再告诉你。”
吴文斌却挣扎着,扭回头喊:“我是维纳斯的儿子!我是爱神丘比特!我要用我的箭将你们的心统统射穿……”
一波未平,又起一波。
有一名同学厌烦地叫起来:“闹剧,闹剧。谁有闲工夫在这里陪你们表演悲悯!别人去看话剧了,我兜里还揣着去看马戏的票呢……”
从衣着和派头看得出,那是一名富家学生。
召集人冷冷地针锋相对:“你的话是什么意思?别忘了你也是自愿加入留美学生会的人!”
富家学生:“我自愿,是因为我预先料到,假使我没有自愿的姿态,你们也还是会费口费舌地动员我加入。因为你们需要我经常赞助的会费。”
召集人:“你!……”
富家学生:“我今天身上没带多少钱,”他从腕上脱下手表,二指捏着表带,轻轻放在募捐箱上,又说:“这是一块名表,足以证明两个人的悲悯心。兔死狐悲,对同胞加同学,我一向慷慨!”
他朝一名女生翘翘下巴,也很绅士地抬起肘弯,由女生挽着出门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