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欲望
尽管当煤耗子、地老鼠的艰巨劳动完全可以用严酷两个字来形容,然而肉体上的超强度消耗并不能消除精神上的超强度干涸,在这里,人们满足精神需求的唯一方式就是吃过晚饭后的瞎聊胡诌。过了一个时间,跟窑娃子们混熟了,偶然如果有精神头,我也会到其他窑娃子的土窑里瞎混,别的窑娃子偶尔也会到我们的窑里鬼混。不管跟谁鬼混消磨时间,只要有精神头说话,话题必然离不开性,离不开女人,离不开女人身上的零部件。他们常说起的这方面的话头就是这些“洗衣裳的”,而且他们一提及这些“洗衣裳的”就格外亢奋,话题也格外热烈,内容也格外具体,不但老梆子、大偏对这些女人津津乐道,就连小老汉也能如数家珍的列举哪个婆娘的奶子大,哪个婆娘毛发浓密,哪个婆娘会**。
矿上每个月有两三天休息,就是发薪的那几天,谁也说不清楚从什么时间开始,每到窑上发薪的那几天,就有一些不知道来自何方的村妇们跑过来为窑娃子们“洗衣裳”。当然,“洗衣裳”仅仅是个幌子,真正做的事情就是满足窑娃子们压抑多日的饥渴,用现在的时髦话说,就是为窑娃子们提供“性服务”。过了那几天,又该下井了,这些女人就必须离开,因为根据讲究,窑娃子下井矿上不能有女人。这些女人来到煤矿以后,纷纷各自找一孔闲置的土窑安顿下来,然后就开始“洗衣裳”。可想而知,生意自然会非常红火,有的时候一些窑娃子甚至会因为排不上号而发生争执、斗殴。
人和其它哺乳动物的最大区别就在于,人没有**期,天天都可以**,而其它哺乳动物只有到了**期才会做那种两**配的事儿。人的这种特性,让人可以时时刻刻享受性的欢愉,也可以时时刻刻遭受性的饥渴,享受**的愉悦还是忍受欲望饥渴的煎熬,区别很简单,就是看你在人的群体中处于什么阶层。窑娃子这种人,无疑属于时时刻刻遭受性苦闷的群体。在井下,那么繁重的劳动也并不能消除人的本能需求,因为大多数人在井下都近乎**,所以经常可以看到,有的人干着活,前面的那根棍子就会高高地翘立起来,那情景看着怪异极了,活像人的躯干上多长出了一根枝杈。每到这个时候,就会有人拿翘起来的人取笑混闹。夜里,我们四个人睡在炕上,入睡前的那段时间,经常可以听到黑暗中粗重的喘息声,好像还在窑里背煤,不言而喻,那是在做什么大家心里都有数,可是,当时谁也不会出声打扰人家。过后,第二天早上起来,有时候老梆子会骂一声:“狗日的小老汉昨天夜里又自己跟自己过家家了。”
小老汉往往嘿嘿一笑:“昨天晚上梦见跟你老娘过家家呢。”
说实话,谁也不会把这当成一回事儿,人人都那个德行,人人也就见怪不怪了。可是,据我所知,尽管人们陷在性饥渴的泥沼里煎熬,在我们那些窑娃子里头,绝对没有发现过同性之间的异常变态行为,而且,好像窑娃子们对那种同性之间的行为格外厌憎,他们的兴趣,只在女人身上,他们的性伦理观念上,同性之间那种事情就连畜牲都不如,而且是一种非常令人恶心的犯罪。他们骂人时最恶毒的话里就有一句“日屎的畜牲”,意为男人之间的性行为就是“日屎”,这种骂法很好理解,肛门里面当然就是屎。我听老梆子说,过去曾经有一个窑娃子有奸同性的倾向,在一个小老汉那么大的窑娃子身上动手动脚,结果整个煤窑的人一起发作,把那个家伙揍了个半死之后,扒了个干干净净赶出了煤矿。窑娃子们对男风彻头彻尾的厌恶也很好理解,一大帮男人赤身**地挤在狭窄的空间,如果里面有性错乱者,真的会天下大乱。不过,男人和男人之间的玩笑有时候开得也非常过火,我亲眼目睹的发生在两个男性性器官的直接接触,回想起来仍然让我好笑不已,那真是一场搞笑、混闹的恶作剧,跟同性相交绝对不搭界,窑娃子们把那叫“顶牛子”。
那一次,正在吃饭的时候,可能手里捧着的大白馒头引起了性联想,一个三十来岁的窑娃子吃着吃着裤裆里就开始挺树杈了,老梆子拿人家打趣:“狗日的吃着饭还骚情呢。”
窑娃子站起来,走到了老梆子跟前,没羞没臊的直挺挺的站在老梆子面前,老梆子当时坐在安全帽上吃饭,窑娃子那个东西直挺挺的指向老梆子的脸,几乎快贴到了老梆子的鼻子上,活像用一支手枪瞄准着老梆子的脑袋:“狗日的老梆子,有本事也骚一下看看,你那东西肯定已经成一摊鼻涕了。”
旁人就起哄:“老梆子,亮出来,让狗日的看看老球老蛋的老威风。”
正在一旁啃馒头的大偏腾地站起来,那架势我还以为他要跟人家打架呢,万万没想到,他退下自己的裤衩子,用手抓住自己胯间的那个东西撸了起来,在大家伙起哄的笑声中,大偏的枪也举了起来:“狗日的,欺负老梆子算啥本事?来,顶一下,看看谁的家底子实在。”
我当时惊愕之极,好笑之极,大偏那副公鸡斗架的样儿,让我差点笑杈了气。结果,两个人果真用各自的枪支开始顶牛子,顶牛子的具体方式就是两个家伙用自己的家伙脑袋顶脑袋,看看谁能把谁顶倒下去或者顶蔫巴了。旁边围观的窑娃子们大呼小叫地替双方加油,一个个笑得喘不过气来,还有的鼓动别人也参战。我记得很清楚,最终其实谁也没有顶得过谁,那种东西顶在一起,不用手扶着就会东倒西歪,一个用手扶另一个马上叫骂对方耍赖,这种斗法根本确定不了输赢,结果就是各自都说各自赢了,大家哈哈一笑不了了之。
发薪,加上能够“洗衣裳”了,这几天就成了窑娃子们的盛大节日。我从窑头的土窑回到我们的土窑时,大偏、老梆子和小老汉正在拼命地拾掇自己。三个家伙把炉子烧得旺旺地,把往常放在门外的水槽子抬进了土窑里,烧了满满一水槽子热水,然后脱得精光,蘸着水槽子里的热水拼命擦洗自己。花姑娘看到这一屋子的**男人,目瞪口呆,然后凑到他们跟前嗅着、上上下下的察看着,他们纷纷捂住自己的下体,异口同声的求我:“知青,把花姑娘赶出去。”
我笑骂他们:“你们三个贼,花姑娘是狗,你们连老娘们都不怕,害怕一条狗干啥?再说了,花姑娘下窑的时候,啥没见过?这个时候装啥呢。”
大偏一本正经:“花姑娘爱抓耗子,别把我们的家底当成耗子给咬上一口人就废了,快,行行好,把你的宝贝领出去,等我们穿好衣裳了再进来。”
老梆子说:“窑低下黑着呢,这里大白天亮晃晃地羞人得很,快把你的花姑娘赶出去。对了,知青,你也赶紧洗一洗,洗衣裳的娘们来了,太脏了人家不让上。”
我对花姑娘会不会真把他们的男人本钱当成耗子咬没有把握,如果花姑娘真把哪个家伙摇摇晃晃活物一样的小家伙当成了耗子,后果我可承担不起,我只好把花姑娘赶了出去,然后关严了门。
老梆子给我让出一块地方:“快洗洗,洗好了赶紧去,去晚了就没好货了。”
小老汉说:“去晚了别说没好货了,孬货也得排队,赶紧吧知青。”
对于他们的生活我还很陌生,对于他们的性观念和**方式我更加陌生,我根本没有想到我也可以加入他们的行列,去到那些刚刚爬上山来钻进土窑的田野嫠妇们那里“洗衣裳”。我长这么大,受到的教育本质上还没有脱离男女授受不亲的那一套,学校里,如果和哪个女同学多说一两句话,老师和同学都会用鄙夷、羞辱的眼神来杀你,甚至会找你做“思想政治工作”,拐弯抹角的劝你不要当流氓。工作了,如果和哪个女同事交往稍多一些,领导和同事都会用关注的眼神盯紧你,作风不好、道德败坏这些帽子随时随地可以扣到你脑门子上,如果真有个风吹草动,还可能给你脖子上挂上破鞋,然后拉到批判会上批斗、游街,把你永远打入道德的地狱里经受磨难。
可是,这蒸腾着水蒸气的热水太富有**力了,粗略地算算,从公社逃跑以来,过去了小半年,我居然一次热水澡也没有洗过。过去在工厂里,我每天都可以洗热水澡,即便到了农村支农,我也能每周跑到公社的干部澡堂泡在大浴池里享受一番。到了这个时候,热水浴那强烈的**让我顾不上别的,我三下五除二扒去了身上的衣服,扑通一声跳进了那个大水槽里。我这个做法有点霸道,他们三个没有人跳进去洗浴,都是站在槽边用手里的毛巾蘸着槽子里的水擦洗。我这一跳,他们都愣了,但是谁也没有公开表达不满、反对。我到这里以后,发现他们和其他窑娃子一样,逐渐对我明显的露出了几分惧意,这惧意过去我不知道是从何而来,以为他们因为我是知青,高看我一眼。今天从窑婆子那里,我隐约猜测到了,他们可能都从窑头那里知道,我是一气杀了六个人跑出来的逃犯。整天面对一个能够一气杀六个人又成功从公安、民兵手中脱逃的罪犯,谁都难免会产生几分惧意。
老梆子啧啧有声:“知青,你好本钱啊。”他看着我的下体奉承我,我哭笑不得,骂了一句:“滚你妈的,别瞎说。”
小老汉说:“知青,我把你介绍给那个大奶子,她肯定高兴得了不得,说不定不要钱让你白洗呢。”
我实在忍受不了他们这真情实意的讨好,我说:“我才不干那些烂女人呢,你们要干赶紧去,让我好好洗一洗,快半年没洗过热水澡了。”
他们确实已经急不可耐,我这么一说,他们也就扔下我,急匆匆地从各自的包袱里往外掏衣服,原来他们还都有平常舍不得穿的干净衣裳,都是当年流行的涤卡制服,大偏是灰色的,老梆子和小老汉是藏蓝色的,三个人换上干净衣裳,兴高采烈地跑了出去,老梆子心细,出门了,又回身帮我把门关严实才走。
他们走了,我却陷入了肉欲和理智、放纵和道德、随波逐流和恪守传统伦理激烈交战的痛苦挣扎之中。一方面,纯净的过去,让我很难像他们一样去畅意享受这难得的纵欲的节日,另一方面,年轻男人的本能和欲望又催逼着我加入他们的行列,彻头彻尾的成为他们中间的一员,去领略那对我来说极为神秘、极富**的人生风光。
我躺在大水槽子里,瞠目盯着我那顶出水面跃跃欲试的圆柱体,它像一座邪恶的灯塔指引着通向邪恶的航程,像妖魔手里的棍棒驱赶着我走向**的泥潭……此刻,我竟然开始恼恨起这祸根来,人啊,如果没有这根祸根,那将会减少多少不必要的麻烦。天人交战在大脑里搅起的狂风暴雨让我心烦意乱,我终于屈服了,我擦干身体,套上衣服,穿衣服的时候,我略略觉得遗憾,我没有大偏他们那么富足,在这**的狂欢时刻可以换上干净整洁的衣衫,我是名副其实的老虎下山一张皮,我只能穿我平时穿的,已经肮脏不堪的衣服。我不知道,如果我真的投入到哪个女人的怀抱之中,那面目黧黑相貌丑陋的女人会不会真像小老汉说的,把我从她们那肮脏的土窑里驱赶出来。
外面,阳光明媚,似乎老天爷也在兴高采烈地观赏着地上的荒唐。我犹豫不决,不知道第一步该怎么走,我恍然发现,尽管我知道他们正在干什么,可是到底怎么个干法,其实我一无所知。我迟迟疑疑地向那些女人占据的土窑走了过去。突然,一阵哄闹声传了过来,前面不远处,围拢了一团人,吵闹声、詈骂声、喝彩声一浪一浪地传了过来。看热闹不会让任何一个中国人迟疑,看客,这个由鲁迅叔叔制作的标签,说尽了中国人的秉性特点。我拔步朝人群跑了过去,人圈里面的景象让我瞠目结舌:一个肥壮的女人披头散发**着一身黄腻腻的肥肉,跟一个上身穿着整齐,裤子脱落到脚踝,下体**的窑娃子滚成一团,互相厮打着。女人面袋子一样垂在前胸的大乳随着她的动作上下左右呼扇跳**,仿佛是古代使用双锤的武士正在用铜锤和敌方交战。窑娃子很是狼狈,脱落的裤子绊脚,让他很难发挥男人行动的便利,对方一推一扯之间,他自己的裤子就把他绊倒了,女人趁机骑到他的身上抓挠着他的脸、他的脑袋,嘴里破口大骂:“狗日的煤耗子,舍不得钱就别来惹骚情,回到窑里自己搓自己的牛子去,跑到老娘身上占便宜呢……”
被女人骑在身下的窑娃子闷声不吭,拼命抵挡着女人的利爪,拼命挣扎着想推翻身上的那座肉山,让我迷惑的是,那个窑娃子并没有表现出在这种情况下应该表现出来的愤怒、焦躁,从脸上看到好像在嬉皮笑脸的闹着玩。
我问身旁一个窑娃子:“咋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