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
肖丙子在那个灼热的海边榕树镇,时不时去别人店铺里蹭看新闻,全是来自家乡大转移和抗洪抢险的事儿。他到处搜寻着天露湾的镜头,没有,但葡萄园是有的。他打电话,全是嘟嘟嘟的声音。与家人失联的焦虑,让他寝食难安,烦躁易怒,激惹好斗,有几次差点与人打了起来。在荆江县,他是不能开展什么业务了,大家现在都在保命,谁还有闲钱来买什么摇摆机。
从公司出来,回到出租屋,环顾着混乱的小屋,他坐下来发愣。听到推门声,是小代,她腆着肚子,好像怀孕了,其实就是肥胖。她问肖丙子:“呷饭了吗?”
肖丙子不想回答,就没有说话。
小代说:“我可在外面呷了,要不要我给你煮面?”
肖丙子过了一会说:“难道你只会煮面?我已经吃了一个月的面。”
小代没好气地说:“还能有什么,有甲鱼火锅?我也想呷咧。”
肖丙子肚子里一阵嘈人,他打开煤炉,从碗柜里拿了一把面条来煮,对小代说:“你可以搬出去了。”
小代问:“你说么子咧?”
肖丙子煮着面,扯着脸,懒得说话。
各睡各的。到了早晨,肖丙子醒来,天阴沉得像是寡妇的脸,空气挤得出水来。白天也像是傍晚,逼仄黢黑的小房里,跟晚上没有两样,更加昏暗。肖丙子又闻到了面条的味道,这种味道让人想死,生无可恋。肖丙子在门口刷牙后进屋来,桌上一碗面条,里面啥都没有。青菜没一根,葱花没一点,臊子是做梦。不吃又怎的?肖丙子吃了两口,寡淡无味,停下筷子问:“咋没放点儿青菜咧?”
小代说:“没买呀,没买哪儿有?”
肖丙子问:“辣椒酱咧?”
小代在一块捡来的镜子前画着眉毛,没答理他。肖丙子在小柜子里找出一瓶酱,拧开,闻了闻,有异味,还是挑出一撮放进面条里拌上,艰难地吃着。他想起在老家吃的各种臊子的早餐面,以及喝的早酒,又好吃,又便宜,心里兀然想念起老婆和儿子来。
肖丙子说:“咱们是合伙人,吃饭也搭伙,是不是?”
小代问:“赚钱咧?”
肖丙子说:“也是合伙呀。”
小代说:“上床咧?”
肖丙子语塞。
小代说:“你说说,你这个月卖了多少台?拉了几个下线,你已经升为三级了,你赚得少吗?钱咧?”
肖丙子装着一脸委屈地说:“我可怜,我才推销出了两台,这房租是我的,生活费是我的。那我问你,你推销了多少台?你又拉了几个下线?你赚的钱呢?大哥不消说二哥嘛。”
小代倚靠在门框上,说:“你不信任我,那我们散伙好了,大路朝天,各走半边。”
肖丙子哼笑了一声,洗了碗,离开了这昏暗潮湿的小屋。
南方的暴雨最像暴雨,泼似的往下灌,打得椰子树披头散发,路上溅起了大水泡。肖丙子背着一个装有摇摆机的纸箱,从公司的销售部出来,看了看雨,将衣裳脱下来,盖住箱子,冲进大雨中。
街头,到处是拉货的三轮车,混乱忙碌的人群,在大雨里像是一些黑色的跳蚤。店铺门口贴着各种传销广告:摇摆机的、减肥药品的、瘦身保健内衣的……
肖丙子在人家的商店门口避雨,但他用衣服紧紧包着纸箱。一个人经过,从店铺里扛出纸箱,看到外头下雨,放下纸箱问肖丙子:“你卖的是啥?”
肖丙子说:“摇摆机,你呢?”
那个人说:“我的是塑形内衣,四千块钱一套,被朋友拉来,这也太贵了,我如何卖得出去?”
肖丙子同病相怜地看着他,无意间发现街头有个打伞的人像是小代,还挽着一个男人的手臂。他将身子往里缩了一点,希望那个人挡住他。
的确是小代。她和那个男人亲昵地互靠着往前走,消失在人群里。肖丙子口里干干的,依然呆呆地望着。
肖丙子在物流站发了货,到了表弟肖庚子那儿,对他说,就在你这里喝点小酒了。
肖庚子的老婆炒了个香肠黄瓜,还有几个咸鸭蛋。两个人捅着咸鸭蛋喝酒,酒是散装酒,没有家乡的粮食酒温软,硬戳戳地下喉,像拿锉刀在喉管里锉,但肖丙子还是大口地往嘴里倒。肖庚子说:“丙子哥,你就不能少喝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