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后六爪女想想,自己什么也没有吩咐,真不知道他怎么样按照自己的吩咐去办的。林先生最让六爪女喜欢的地方还是当日的晚餐,晚餐上鸡鸭鱼全上,还有一大碗肥肥的猪肉。肉是六爪女最喜欢的,在寨子里什么都好,就是肉少。林先生还拎出来一罐客家米酒,浓郁的酒酿味道中夹着酸甜酸甜的梅子味儿,非常爽口。六爪女虽然不嗜酒,碰上如此佳酿也不会自觉自律,胡子和林先生也不知道劝她少喝点,六爪女不但来者不拒,为了多喝两口还主动出击跟人家碰杯。一罐子米酒喝光,六爪女没感觉怎么样,胡子爬到桌上睡着了,林先生跑到门口吐了个昏天黑地,呕吐的声音加上经过肠胃发酵再倒喷出来酒肉味道熏得六爪女也开始泛呕,她怕自己真的呕吐出来吃下去的肉、喝下去的酒浪费了,赶紧撤离,扔下胡子和林先生钻进自己的屋子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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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起来,六爪女觉得头疼欲裂,六爪女暗暗担心自己是不是得了什么病,可是林先生已经等在门外,他们昨天就约好今天吃过早饭就带上背夫出发,她只好强忍着头疼,匆匆洗漱一下,仍然按照原定的计划,吃过早饭之后便和胡子一起去会找来的背夫。
胡子一路上愁眉苦脸,六爪女问他怎么了,他说头疼得厉害:“昨晚上酒喝多了,米酒那东西后劲大得很。”
六爪女这才知道,并不仅仅是自己头疼,胡子也头疼,估计林先生的脑袋也舒服不了。果然,早饭的时候,林先生也愁眉苦脸,不时用手指按压太阳穴,连连嚷嚷昨晚上喝多了。六爪女这才彻底放心,并不是自己得了病,而是昨晚上酒喝多了。早饭很丰盛,稀饭、萝卜干、咸鸭蛋、馒头和芋饺、炸糕摆满了一桌,可是宿醉难受,吃的都不太顺畅。剩下的干食林先生吩咐胖管家给胡子和六爪女带上路上吃,然后就带了他们去会找来的背夫。
背夫们被林先生安置在村子另一头一座破败的院落里,六爪女她们到了的时候,背夫们正在席地进食,背夫们吃的东西就很粗陋了,每人两块地瓜、一大碗稀饭。六爪女大概数了数,有十三个人,年龄看上去倒还齐整,都是二三十岁的壮劳力。
林先生冲背夫们说:“快点吃,吃完就上路。”
背夫们非常听话,三口两口的把地瓜、稀饭朝嘴里填,地瓜噎人,有的人吃的急了,噎得脸红脖子粗。林先生接着说:“这就是胡子和六爪小姐,他们俩赏你们饭吃,你们一路上要听他们的话。”
背夫们便纷纷点头应承,林先生问胡子:“你看成不成?”
胡子点点头说:“成呢,看上去年龄身体还都不错。”
林先生就又问胡子有什么话说没有,胡子摇头:“没说的。”
林先生又问六爪女有什么吩咐没有,六爪女连连摇头。林先生便对背夫们说:“没吃完的带上路上吃,起身了,把背货的麻包带上。”
背夫们便纷纷站起来,到门口领一个卷成一团的麻包,胡子说跟上我走,然后带着这十几个背夫出了门,六爪女连忙紧紧跟上。离开垂泪坝,一路上却没有走六爪女曾经跟他胡子他们走过的深山密林,而是直接沿着官道向东南方向走。六爪女问胡子怎么敢大摇大摆的走官道,胡子说怎么了?我们脸上又没有写着贩私盐的字,怕谁呢。六爪女一想,倒也真是这么回事,一行十几个人虽然有点显眼,可是谁又知道他们是干什么的呢?
一路上晓行夜宿,途中偶然有人好奇地打问他们是干什么的,背夫们都按照胡子安排好的统一口径回答说是出劳役差事的。走了七八天,他们终于到达了漳浦一带。漳浦靠海,盐场很多,却都被官府严管,盐历来属于官卖专营,所以才会有走私贩盐这个行当。他们自然不会直接去盐场,胡子把他们领到了一个偏僻的车马店里住了下来。六爪女注意到,这个车马店除了他们一伙人,再没有闲人入住,不知道是事先安排好的,还是碰巧了。
当天晚上吃过晚饭,六爪女刚刚洗漱毕,胡子就来找她:“来的时候师父吩咐,交易的时候让你在场,人已经来了,你看一下不?”
六爪女听到这是师父的吩咐,不敢怠慢,跟在胡子后面到了胡子住的屋子,里面果然已经坐了一个瘦猴儿一样的小老头。
胡子先向六爪女介绍老头:“这位是盐场白老板。”白老板微微欠身,算是跟六爪女招呼了一下。胡子又向白老板介绍六爪女:“这是我们当家的徒弟六……昭女。”胡子险些把六爪女的绰号介绍给人家,话到嘴边改了过来,改的有些慢,听上去好像介绍六爪女叫“刘昭女”。
白老板追问了一句:“你们当家的收了徒弟了?”
胡子肯定:“是啊,这一回就是叫昭女出来历练历练的。”
白老板仔细上下打量了六爪女一眼:“看上去还精灵得很,”然后对胡子说:“钱带了吗?”
胡子说带了,老头就说:“验一下票。”
不知道为什么,六爪女觉得这个瘦猴儿老头牛哄哄的,说话口气也就生硬:“不带钱我们来耍吗?不带钱你能给我们盐吗?”
胡子和瘦猴儿老头都诧异地瞪圆了眼睛看她,六爪女冲老头微微一笑:“你带盐了没有?”
老头生气了:“胡子,你们这是耍笑我呢,生意你是做还是不做?”
胡子赔了笑脸刚要说话,六爪女又插了一句:“做生意,我买你卖,凭什么你要先验我们的票,我们不能先验你们的货?”
老头儿生气地说:“这是规矩,你娃儿不懂不要乱说话,”然后对了胡子说:“生意是你做呢还是这女娃子做呢?要是你做,就叫她闭嘴,要是她做,你们就另找人。”
胡子忙不迭地赔礼道歉:“老爷子,她这是头一回出来,不知道行市,我们说,我们说。”
六爪女见到老头儿真的生气了,弄不好还真的会把生意搞砸,也就不敢再硬杠,嘟了嘴在一旁生闷气,却还在暗暗找机会要把这口气挣回来。
胡子从贴身的衣裳里掏出一个小油纸包包,一层层揭开,里面是一张黄纸,双手举着呈到白老板的眼前。白老板也不用手接,就那么隔空细细看。六爪女听到白老板要看钱,以为胡子随身带了大洋,想起“财不露白”,担心白老板不安好心,所以才插了那么一杠子,现在看到他们嘴里说的钱不过是一张黄纸,由不得好奇,凑了过去看。
白老板不屑地瞪了她一眼:“看啥,你识字吗?”
六爪女也不理他,念着上面的字:“永昌银号,记,吴天成实银大洋一百块,密押为证”,字的上面,还盖着一些红色的印记,六爪女认了半会儿认不得,就问白老板:“这上面写的是什么?”
白老板不耐烦地说:“那是密押,谁能认得。”
六爪女可不管他耐不耐烦:“那这吴天成又是谁啊?”
白老板扭过头,奇怪地看着六爪女,又看看胡子:“你们当家的名字都不知道,你们到底是不是来取货的?”
胡子连忙解释:“我不识字,当家的叫什么我也不知道,她是当家的徒弟,光知道叫师父,师父没说,哪个徒弟敢问师父的名讳?我们不是来取货的,跑到这里耍来了?”后一句话是刚才六爪女说过的,胡子无意中又用了一遍。
六爪女听到瘦老头这么说,才想到,原来那张黄纸条上面写的“吴天成”就是师父的名字。想通了这一点,就反过来为难白老板:“老头,你怎么知道我不知道我师父的名字?我是考你的,你连这上面的密押都不认得,凭什么要把钱给你?”听到黄纸条上加盖的红印子是“密押”,六爪女就想当然地认为那是一个密号,或者一个密记,只有对上了才能付钱。
白老板嘿嘿笑了起来:“你这个女娃子还真能搅,啥都不懂就敢说话,真是田里的蛤蟆叫声大。这是密押,是给银号看的,也只有银号才能认得,人人都认得谁都能假造一个去领大洋,银号还怎么开?”
六爪女被人家奚落了一通,难堪一阵,涨红了脸假装没感觉,却也不再敢乱说了。那位白老板却也是个诲人不倦、好卖弄的主儿,看到六爪女沉默了,他反而更来劲了:“胡子,你要是放心,把汇票给这女娃子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