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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船盐枭四（第1页）

铜镜照骨画皮，难映人心。

六出酒肆后院密室，岑立雪抬袖拭去鉴上灰尘。她从木匣中取了几只瓷瓶，将其中赭石粉与铅白同鱼胶混合，再经指尖蘸取，以内力将其熥至温热，而后均匀敷在面颊与颈间。

如此一来，肤色便与平素大不相同。岑立雪犹嫌不够，又持细毫笔蘸了黛青，沿眉骨轻轻描画，将原本飞扬眉形压低拉长，添上几笔极浅的细纹。

不过一盏茶的工夫，镜中已是张三十来岁妇人面容，只一双眼清明锐利如旧。岑立雪垂下眼帘，光华掩去大半。

她颇为满意，转而将散发挽作漳苏一带常见圆髻，再插了根半旧金簪。揽镜自照片刻，确信再无破绽，岑立雪才推开密室暗门，从酒肆后巷悄然而出。

*

春日泮安，自有一派鲜活气象。

自岑立雪去往云韶府那一日起，便鲜少再有余暇。今儿个去寻宅院，倒也补足了城中游逛闲趣。

河畔垂柳抽了新芽，嫩黄中透着浅绿，于晨风里柔软拂动。街角桃梨绽了零星花苞，胭脂似的点在灰瓦之间。

挑担农人沿街叫卖，筐里是带着露水的荠菜春韭。早点铺子热气腾腾，岑立雪弯一弯眼眉，摸出铜钱要了几个刚出笼的包子。

她步履从容，一面咀嚼，一面思索居所事宜。既扮作漳苏客商，喧阗之地自是不利栖迟。院落宽敞为好，门户亦需严整，前后若能通达，更是上选。

这般居所，寻常牙行未必有，岑立雪亦不欲张扬，便凭着对泮安风土了解，往城南清静地界寻去。

岑立雪穿过数条巷弄，走了约莫半个时辰，正见一户门楣挂有“赁”字木牌。

此宅院门虚掩，里头隐约传来妇人絮念。岑立雪抬手叩门。

应门的是个六十上下的阿婆，面相精明，上下打量过岑立雪，神情热络些许：“娘子有何贵干？”

“听闻此处宅院召赁，特来看看。”岑立雪捎上漳苏口音。

“娘子快快请进。”

院落青石墁地，墙角一株老槐才抽新叶。虽只一进，却因中有天井而显得格外敞亮。

天井丈许见方，头顶白日，石板缝里冒出茸茸青苔。四水归堂，独成一片清静天地。

岑立雪便是在天井下停住了。

无锋山上，师尊拨给她的住所里，也有一方天井。自天井西望，便见谷间云海翻涌，亦听得松涛阵阵，如歌如诉。

“惊寒，”师尊呼唤犹在岑立雪耳畔。记忆里，邵不容总一副严肃面目，偏待她极是温和，“你心性稳，耐得住寂寞。这处院落僻静，最宜练剑，亦适合养心。往后，这便是你的地方了。”

岑立雪就此初定萍踪，将无锋门视作归途。她练剑读书，品酒煮茶，看云聚云散，听松涛不歇——那间院落，托起了她此生少有的安宁光阴。

自师门遭难，岑立雪藏身泮安市井，松涛云海便再难入梦。

酒肆前堂人声鼎沸，后院逼仄狭隘，不过是歇脚藏身的壳子。而她的家，已经不在了。

不曾想，今日在这宅院里，一方陌生天井，几许春日景致，竟似为岑立雪背后添上羽翼，生生托着她飞回旧忆，一念往昔。

“娘子？”阿婆问询将她唤回，“娘子意下如何？”

岑立雪敛去眼底恍惚，神色平静地点了点头：“尚可。不知租金几何，能否即刻入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