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老大夫一边缓缓摇头,一边压低了声音对祖父道:“老太太脉象已是游丝之状,油尽灯枯之兆,老夫开的那几味参汤,也不过是尽人事,吊着一口气罢了,府上还是早做准备吧。”
林老爷子闻言,布满皱纹的脸上肌肉抖动了一下,背脊似乎更佝偻了些。
他沉重地点点头,哑声道:“有劳李大夫了。”
送走大夫,堂屋里陷入一片压抑的寂静,祖母的啜泣声低低地响起来,几位伯母连忙上前搀扶劝慰。
林承稷作为儿子,此刻必须站出来。
他上前一步,对祖父道:“父亲,既然大夫这么说了,后事的一应物品,儿子跟兄弟们这就差人去操办起来,棺木、寿衣、香烛纸马,都不能缺了礼数。”
祖父疲惫地摆摆手:“你们去办吧,稳妥些就好,不必过于奢靡,你祖母不喜那些。”
“儿子明白。”林承稷躬身应下,转身便去吩咐跟着回来的林家下人和老宅的几个得力仆役分头去置办。
一时间,老宅里原本那种因人多而产生的嘈杂热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有序的忙碌和弥漫在空气中的悲伤。
林砚作为孙辈,也被安排了任务——和几位堂兄弟一起,负责接待闻讯前来探望或准备来帮忙的族亲和乡邻。
于是,林砚的“连连看”游戏难度再次升级。
不仅要记住昨天那拨亲戚,还要应付今天新来的各种“三叔公”、“五舅奶奶”、“远房表婶”……
偶尔有相熟的老乡邻过来,会拍着林砚的肩膀对林老爷子夸赞:“老爷子好福气,孙儿一表人才,老太太走得也安心啊!”
林老爷子脸上会勉强挤出一点笑,但眼底的哀伤却化不开。
林砚只能谦逊地低头,心里却有点不是滋味。
这种时候,他这“京城大官”的身份,反而成了一种点缀,仿佛曾祖母的离世也因此多了点“光彩”似的。
趁着间隙,林砚溜到后院透气,却看见妹妹林墨和几个堂姐妹正被几位伯母婶婶围着,低声说着什么,手里还拿着针线,像是在赶制什么白色的物件。
林墨抬头看见他,眼睛红红的,像是刚哭过。
林砚走过去,低声问:“怎么了?”
一位伯母叹了口气,小声道:“给老太太绣鞋呢,得赶着做出来。墨姐儿心细,手也巧,正教她们几个针脚。”
林砚看着林墨微红的眼眶和认真穿针引线的样子,心里那点因为应付亲戚而生的烦躁忽然就散了。
死亡带来的不仅是悲伤,还有这些具体而微、必须有人去做的琐事,这些琐事本身,就是一种告别和尽孝。
他在礼部待过,本该比旁人更理解的。
林砚默默站了一会儿,转身回到前院,继续他的“接待工作”,心态却平和了许多。
忙碌间隙,他目光总会不经意地望向那扇紧闭的房门。
里面躺着那位他并不熟悉,却与他血脉相连的老人,生命的气息正一点点从她身上流逝。
而门外,她的儿孙们,正用各自的方式,准备送她最后一程。
黄昏时分,置办后事的东西陆续送了回来,漆黑的棺木停在堂屋,散发着新木和油漆的味道,无声地宣告着最终的结局。
气氛更加压抑了。
林承稷忙得脚不沾地,文韫也在一旁帮着清点物品,指挥摆放。
林砚看着父母忙碌而沉重的背影,忽然想到,很多年后,他或许也要这样送别自己的父母。
这个念头让他心里猛地一揪。
生命更迭,岁月无常。
第72章第72章林砚很久没有见过这种憨……
正月十九的深夜,寒气凝滞,万籁俱寂。
一阵急促却压抑的叩门声,惊扰了林家人的睡梦。
林砚被母亲带着泣音的低唤惊醒,门开后,见母亲眼圈通红,身后站着一位风尘仆仆、面带戚容的中年汉子,是老宅来的族亲。
“砚哥儿,老太太酉时末刻……”汉子嗓音沙哑,话语虽未尽,其意已昭然。
虽早有预料,但此情此景,林砚还是难免悲伤。
林承稷已收拾停当,面色沉郁:“速换素服,车马已备,即刻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