悟空一头扎进海水里,却见海底也铺满厚厚的一层凝固熔岩,塔尔塔洛斯深渊早已不复存在。
冲出水面的悟空被朔朔海风吹得寒毛倒立,毛骨悚然。
一千年后,包括赫尔墨斯在内的奥林匹斯诸神失去了神格,已被凡人抛弃;可被遗忘的神祇应当何去何从,又有何处可以容身?
“我是利用了你,却不是为弑父篡权。”
“我有我要做的事。”
“你走了就回不来了,我不能放你走!”
赫尔墨斯焦灼的泪眼与莫名其妙的话语,又一次在悟空心头浮现,他恍然倒抽一口凉气。
既然赫尔墨斯能将悟空他们送回前年后的东土,他自己一定也去过千年后、看到了诸神失格、人间凋敝的未来!
宙斯为着一己之私提防陷害自己的儿女,最终沦为众叛亲离的孤家寡人;当那位不肯露出真容的“独一真神”挥兵来犯,又有谁能替宙斯守住已是空中楼阁的奥林匹斯神山?
得知这一切的赫尔墨斯化身多儿诱骗悟空,并不单单是为文过饰非、改变过去,更是为未雨绸缪、借悟空之力扭转未来的败局。
悟空痛心疾首,拍腿深深叹了一声。那时他因上当受骗、自觉脸上无光,一时气不过,便执意离去;殊不知这样一来,赫尔墨斯便失去他这个得力援手,奥林匹斯诸神注定抵不住强大的外敌入侵。
如今一切都来不及了。唯一能操纵时间的赫尔墨斯,很可能已与诸神一同在大战中陨落,世上便没有谁能再次把悟空接回过去,扶大厦之将倾。
正如赫尔墨斯所说,悟空一旦离去,就“再也回不来了”。悟空也因此失去了再见赫尔墨斯的机会。
那次仓促而又尴尬的别离,竟是两人的最后一面。这一念头令悟空心口一抽,尖锐的刺痛自胸腔蔓延开来,直令他呼吸都有些不畅。
赫尔墨斯为何不直说?为何不向俺老孙坦陈心事?悟空不由得燃起怒火,悔恨中忽又灵光闪现。
如来佛祖必定知晓此事前因后果!若真是为向他方百姓传扬佛法,为何不让那些能说会道、八面玲珑的菩萨前去?偏偏派他这个骁勇善战却桀骜不驯的斗战胜佛,不就是为了叫他帮人打仗?
思及此处,悟空便一个跟头翻回灵鹫山,找佛祖算账去了。
雷音寺大雄宝殿,如来闭目拈指,端坐于十二品功德金莲之上,似乎对悟空的到来并不意外。
悟空盘腿往他面前地上一坐,鼻中哼气埋怨道:“你这佛祖,做事忒不妥帖!叫俺老孙去救人,便说救人的话,何苦拿那些好听的哄骗于我?把我蒙在鼓里,无头苍蝇一般乱撞!如今好了,事情办砸了,倒是俺老孙没本事了!”
如来抬眼笑道:“你这泼猴,我何时说你没本事了?救人也好,救神也罢,终是为了扬我佛威、宏扬佛法;我叫你办事,难道要一五一十、事无巨细地交代给你?你这般智慧机敏,何须我多言赘述?”
“看看看,你又来了!这些漂亮话,俺老孙再不信了!”悟空挥手仍是生气,“事已至此,俺老孙只想问问你老人家,奥林匹斯诸神究竟下场如何?当真灰飞烟灭了不成?”
“你问的是哪一位奥林匹斯神?”如来笑道,“这猴子,事未办成,倒历上情劫了。”
悟空闻言面红耳赤、抓耳挠腮,连舌头也打结了。窘了半晌,他忽然福至心田,拍腿跳起来叫道:“哦!俺老孙明白了!”
佛祖问心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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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俺老孙打你这儿动身,落地却是在千年前的爱琴海畔,可那时俺还没碰见赫尔墨斯。”悟空转眼道,“如此说来,从灵山出发那会儿,俺便已跨越了千年时光。佛祖您老人家分明也有操弄时间的本事!”
悟空说着,手舞足蹈向如来招呼道:“快快快,佛祖您发发慈悲,送俺老孙回去,救他一救!”
如来却问:“你要救的,是那烂漫率真、古道热肠、陪你救民于水火的牧羊人多儿,还是那顽皮赖骨、奸猾狡诈、将你玩弄于股掌之上诡计之神赫尔墨斯?”
悟空闻言定睛愣住。与他携手历险的是“多儿”,伏在他肩头依依不舍的却是赫尔墨斯……不对,这两者本就是同一个人。再者,佛祖这般问话,必不是为打听他二人间的恩怨情仇。
“赫尔墨斯。”悟空定下主意,攥拳郑重道,“俺去救那奥林匹斯神王之子、行者与牧人的守护神,赫尔墨斯。”
如来垂眼“嗯”了一声,佛手向他一挥,道一声“去吧”,便有一道旋风,将悟空卷上云端。
却说悟空走后,赫尔墨斯呆呆望着他消失的地方,许久才回过神来。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好像做了一场噩梦一样。原本以为向大圣坦陈心事,就能把人留下,结果却换来更加决绝的告别。
“俺老孙只把你当兄弟”,当真如此吗?那一声声亲昵的“多儿”,每一次暂别时的切切叮咛,重逢时那双金瞳里跃动的火光,难道都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的幻象?
以为他被宙斯所害时,一怒之下砸毁的那些神像又算什么?明明就连阿佛洛狄忒也说,“他为救你闯入冥府,就像俄耳浦斯为复活他妻子所做的那样。”
赫尔墨斯低头看见大圣的袈裟还系在自己腰上,更是满心不甘、懊恼无比。或许在谎言被戳穿的那一刻,就已经无可挽回了。
“你明明意在救人、行的都是好事,却为何藏头露尾、诳言欺瞒于我?”大圣的诘责一字一句叩在心上,赫尔墨斯恨恨地质问自己,是啊,为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