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欲静而风不止。”陆玄之轻叹一声。
齐萧衍将他揽入怀中,下巴抵着他的发顶,声音低沉而坚定:“无妨。只要你在,这京城的风,就乱不了。”
正月过后,天气并未转暖,反而接连下了几场大雪,春寒料峭。关于狄族影卫潜入王府的消息,被齐萧衍以雷霆手段压了下去,并未引起太大波澜。边境狄族王庭收到问责国书后,很快遣使送来重礼赔罪,声称那影卫乃部落叛逆,私自行动,已被严惩,并再次重申求和诚意。
这场风波,表面上算是平息了。
二月初二,龙抬头。这一日,狄族质子——时年十三岁的阿史那·咄苾,在五百狄族护卫和两千大梁边军的“护送”下,抵达京城。
入城仪式并未大肆宣扬,但消息早已传开。朱雀大街两侧,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对着那支服饰迥异、带着明显草原风尘气的队伍指指点点。
齐萧衍并未亲自出迎,只派了礼部官员和王府长史在城门处交接。按照议定,这位小王子将被直接送入摄政王府“教导”。
车队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缓缓驶向王府。为首的狄族护卫首领,是一个身材魁梧、面有刀疤的壮汉,眼神桀骜,不时扫视着周围的人群,带着警惕与审视。而队伍中央那辆覆盖着狼皮的车驾,帘幕低垂,隔绝了内外视线。
承运殿的暖阁里,陆玄之凭窗而立,远远望着那支队伍驶入王府前庭。他今日穿着一身雨过天青色的常服,外罩月白鹤氅,清雅出尘,与窗外肃杀的冬日景象格格不入。
齐萧衍站在他身侧,目光淡漠地看着下方。“那就是阿史那·咄苾?”他指的是被狄族护卫簇拥着,从车驾上走下来的少年。
那少年身形在同龄人中算得上高大,穿着一身狄族贵族的貂皮锦袍,皮肤是草原人常见的麦色,五官轮廓深邃,鼻梁高挺,一双眼睛大而明亮,却不像其护卫那般桀骜,反而带着几分不符合年龄的沉静,甚至……一丝隐晦的惶恐。他低着头,默默跟在引领的王府属官身后,对于周围投来的各种目光,显得有些无所适从。
“倒不像个被宠坏的王子。”齐萧衍评价道,语气听不出喜怒。
陆玄之的目光在那少年身上停留片刻,尤其是在他紧抿的嘴唇和微微握拳的手上扫过,缓缓道:“质子生涯,岂是易与。看他举止,倒似个懂得隐忍的。”
一个懂得隐忍的少年,放在身边,是福是祸,犹未可知。
“王爷,陆先生,阿史那王子已带到前厅等候。”秦伯在门外禀报。
齐萧衍与陆玄之对视一眼。
“走吧,”齐萧衍整理了一下袍袖,率先向外走去,“去看看这位来自朔风草原的‘贵客’。”
王府前厅,气氛肃穆。阿史那·咄苾垂手站在厅中,他身后的狄族护卫首领按刀而立,眼神不善地打量着四周的王府侍卫。双方虽未言语,但无形的对峙已然形成。
当齐萧衍和陆玄之并肩走入前厅时,所有的目光瞬间聚焦过来。
齐萧衍一身玄色王袍,金冠束发,面容冷峻,步伐沉稳,每一步都带着久居上位的威严与压迫感。他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那狄族护卫首领便感到一股寒意自心底升起,不由自主地收敛了几分桀骜。
而当他目光落到齐萧衍身侧的陆玄之身上时,更是闪过一丝惊疑。那是一个看起来过分年轻、也过分俊美的中原男子,气质清冷如玉,仿佛不带一丝烟火气。可就是这样一个人,竟能与杀名赫赫的摄政王并肩而行,甚至隐隐感觉,摄政王行走间,有意无意地落后他半步。
阿史那·咄苾也抬起头,看向进来的两人。当他的目光触及齐萧衍时,明显瑟缩了一下,流露出属于少年人的恐惧。但当他的视线移到陆玄之脸上时,却怔了怔,那双沉静的眼眸中,飞快地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混杂着好奇与探究的光芒。
“外臣阿史那·咄苾,参见摄政王殿下。”少年上前一步,依着狄族礼节,右手抚胸,躬身行礼。他的中原官话带着浓重的口音,但吐字清晰,态度恭谨。
齐萧衍在主位坐下,并未让他起身,目光如同实质,在他身上停留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冷冽:“既入我大梁,当守我朝规矩。从今日起,你便住在王府西苑‘澄心斋’,一应起居,自有王府属官安排。会为你延请名师,教导中原文化礼仪。若无本王传召,不得随意出入,更不得与外界私相往来。可能做到?”
他每说一句,阿史那·咄苾的头便更低一分,最后几乎将额头触到手背,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是,咄苾谨遵王爷教诲。”
“很好。”齐萧衍摆了摆手,“带他下去安置吧。”
王府属官应声上前,引着阿史那·咄苾和他的几名贴身仆从退下。那狄族护卫首领似乎想说什么,但被齐萧衍一个冰冷的眼神扫过,终究没敢开口,悻悻退了出去。
厅内只剩下齐萧衍、陆玄之和秦伯几人。
“你觉得如何?”齐萧衍看向陆玄之。
陆玄之望着阿史那·咄苾离去的方向,沉吟道:“进退有度,懂得审时度势。不像是莽撞无知之辈。只是……”他微微蹙眉,“他看我的眼神,有些奇怪。”
“哦?”齐萧衍挑眉。
“不像是单纯的好奇,”陆玄之回忆着那少年的目光,“倒像是……认识我一般。”
齐萧衍眼神微凝:“狄族深处朔风草原,与中原隔绝,他如何能认识你?”
陆玄之摇了摇头:“不知。或许是错觉,或许……另有隐情。”他顿了顿,道,“此人,需多加留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