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骨高而凸出,压住双眼,将一切神情藏在阴影之下。睫毛坚硬、瞳孔细长,鼻尖上有一条竖着的凹陷。嘴角下垂着。
像一只凶相毕露的猫。
宁书郢倚靠在那里,沉默露出笑意,正伸出一只手,静静等陆霄握上去。见陆霄只一味傻站,迟迟不动作,他便头也不回,先闪身进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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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霄常常后悔。并非后悔,只是怅然若失。宁书郢变得太多,除了身量,还有性情——从灌了那一壶药下去,他的话渐渐少了。陆霄坐在那里讷讷地难过。他倒觉得自己没怎么改变——他原本就猜不出宁书郢在想什么事情。尤其是当宁书郢不再主动漫天地向他谈起的时候,他当然更加只能这样永远、永远地迷惑下去。
宁书郢有时候问:“你怎么了?”
一次二次,陆霄脸上作烧,说不出口。久了宁书郢也不复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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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一顿饭没有吃。他们明天要早起赶路,陆霄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支起耳朵听着。他不知道自己在激动什么。
恍惚不知什么时辰,终于听见翻动帐响,是宁书郢回来了。陆霄腾地坐起来,差点把烛火掀翻。他悄悄地起身走到帘子后面,在那么一点微弱的月光的光影里,看见了宁书郢正在倒出壶里凉透的开水,一面撕灶上留出来的饼吃。
陆霄抬脚就要上前。他想问宁书郢是做什么去了,怎么现在才回来?想了一回,却又把话咽了回去。
抱着头躺回榻上,陆霄感到太阳穴突突跳动。他不能说什么话,不能允许自己说什么话。他索性闭上眼睛,装作自己已经睡着。
装着装着就真的睡过去,不知道宁书郢是什么时候上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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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不亮的时候宁书郢把他摇醒,他们就此启程。——开春时两个男孩曾商量过,不必再在这里死守了。一则陆鹤未必真的来找;二则陈王死了,长安内部又打起仗来,外面的杂胡三天两头进来劫掠,实在难以生活。
“你不要灰心。你父亲或者死了、或者一时不得脱身,他自然有他的难处。我们先不管他,自己慢慢地南下,一路打听有没有一位姓陆的将军。他走的时候带着那么多人马,总会有音讯的。”
陆霄低着头坐在那里,并不说话,心里早拿定了主意。他说:“不必了。不必……我问你,如果我不去找他的话,你心里最想的是我们去哪里?”
“鬼侯人在的地方。我要去杀了他们。”
宁书郢斩钉截铁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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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不亮的时候宁书郢把陆霄摇醒,他们就此启程。北上去投军。
昨夜睡得不好。陆霄揉着眼睛出门,黑灯瞎火的,宁书郢沉默地牵着他走了一段。那两个包袱搭在宁书郢肩膀上,走起来一摇一晃。约莫几个时辰以后他们沿着河坐下休息,陆霄忽然发现自己的腰上多了一把刀。红色刀鞘。
不知是什么时候挂上去的。
陆霄轻轻吸了一口气,爆发出小小的惊叹。虽然没有从前的那把好——他拔出来看,样式是普通的军中短剑。然而刀刃单薄秀美,雪亮泛银,可见虽是旧物,至少是全新打磨。
陆霄抬头去看宁书郢。宁书郢正蹲在地上摔鱼,下手甚重,噼噼啪啪地好热闹。他的腰上也别着一把刀,被黑色的刀鞘包裹着,比自己的小一些。
陆霄把自己的刀收起来,贴着心口揣在怀里,感到心脏砰砰跳动。他问:“这是你送给我的礼物吗?”
宁书郢问:“喜欢吗?”
陆霄说:“喜欢。”